9.上帝的咒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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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妈妈很聪明。她从少女时代就是读着艰深的书本长大的,后来又考上了著名的大学。她人很好,还积极参加志愿者活动,周围的居民都很喜欢她。母亲挺起脊背的那个姿势,就像是伫立在冬天湖面上的仙鹤。她戴着一尘不染的眼镜,镜片后面可以看到她那富含知性的眼睛。
说到母亲的唯一缺点,那就是她分不清宠物猫和仙人掌。为此不久之前的一天,她把家里养的猫当成了仙人掌,用两只手猛抓,然后插到花盆里,最后盖上土,浇上水。又有一次她把仙人掌当成猫,把它拿起来贴近自己的脸,结果脸被弄得到处是伤,还渗出了血珠。
父亲和弟弟对于母亲这种奇怪的行为很不理解,就问母亲原因。但聪明的母亲只是站在一动不动的仙人掌面前,打开猫的罐头,对家人的提问充耳不闻。
我非常后悔,这都是我的错,是我造成的。
从小就有很多人夸我,说我的声音特别好听。每到盂兰盆节和新年,我们都会去母亲的娘家,这时候平时很少见面的亲戚都会围着我。我并不是很擅长和人打交道,但我会微笑着听喝了酒的叔叔们的话,随声附和着,对于听不懂的方言却做出一副很理解的样子。
“你这小孩子真是讨人喜欢。”
伯母这样夸我,于是我对她微笑了好一阵。但是实际情况并不是这样的,我的心里其实一直很冷淡,只不过装出热情的样子罢了。
我从来没有被亲戚们的话打动过,也没有一次为此感到高兴。不仅如此,我还常常觉得无聊,想逃得远远的。但是我害怕我这样做的话,“我”这份股票的价格就会暴跌,围着我转的亲戚会落荒而逃。我并不把心里的想法表现出来,于是只是继续装着倾听别人的话的样子,继续说着一些让人觉得亲切的话。
那个时候我的心里对自己充满了厌恶,我感觉自己就是为了让别人觉得我是个好孩子,才装出一些空洞的笑容,这样的自己真是太浅薄了。
“你的声音很有穿透力,就跟音乐似的。”
一个亲戚的姐姐这样对我说。但是在我自己的耳朵听来,我的声音很难听,丑陋的扭曲着,就像模仿人类声音的动物一样。
我自己意识到这个以后,第一次在自己的声音里注入力量是在小学一年级。当时课上教大家培育牵牛花,所有人的花盆都排放在校舍旁边的水泥地上。我养的牵牛花长得很大,支棍上缠着绿色的藤蔓,往上伸展着。宽宽的叶子,叶子上的茸毛结着露珠,经阳光一照,薄薄的,软软的花瓣就会变成半透明的红紫色。
但是我养的牵牛花并不是班里最好的,班里还存在着比我的更大,更漂亮的牵牛花。
比我离讲台近三排的地方坐着一个男生,他跑步跑得很快,名字叫做佑一。佑一非常活泼,常喋喋不休的说着话,而且说话时表情特别丰富。我跟他说过不少的话,比起聊天的内容,他丰富的表情更让我觉得有趣。他在班里挺有人缘的,我觉得原因就在于他那丰富的表情变化。我和他两个人相对的时候,总是拿一副审视的眼光盯着他的脸,当然这是因为我想跟他一样拥有丰富的表情变化。我感觉他是故意对我做出那些表情的,他似乎注意到了我想被大家当成好孩子的这种心情。我很不甘心,是他证实了我的阴暗和人性的渺小。当时我自己并没有意识到,但我确实对佑一抱着一种不为人知的自卑感。
对于热情地跟我讲话的佑一,我总是用诙谐的话回答他,这常常引起同学们的大笑。他一有什么感兴趣的事,就马上“喂”“喂”地想告诉我。但是在我的内心里我从未把他当成朋友,我仅仅是做出一些虚假的微笑,对他的搭话做出令人意想不到的回答。
班里就属佑一养的牵牛花最大最好看。老师动不动就会表扬他的花,而这时我就会表现得很浅薄,那种感觉就像是有一只脏兮兮的动物想要钻出皮肤,大声叫出来。而这只动物就是我的本性。
一天早上,我到学校的时候比平时都早。教室里没有其它人,静悄悄的,这样我就可以比较轻松自如地把平时戴在脸上的假面具拿掉了。
我马上就认出了佑一的牵牛花,它比别人要高出一个头。此刻佑一的花盆就摆在我的面前,我凝视着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往身体里阴暗的地方注入力量,然后念道:
“快点枯萎吧!快点腐烂吧!”
我两只手紧紧地交叉在一起,绷紧全身的肌肉大声念着,这时我发现鼻子里面有点不对劲,原来是鼻血流出来了。鼻血滴在水泥地上,形成一个个红色的斑点,就像是弄洒了的颜料。
咔嚓,牵牛花的茎折了,上面的花骨朵也掉在了地上,就像人头落地一般。几个小时以后,佑一的牵牛花已经枯萎,腐烂了,变成了脏兮兮的茶色。就是这样佑一也不肯把花扔掉,结果花发出恶臭,招来了很多的虫子,不久花盆的土壤上就聚集了大量的蛆。老师决定把那盆花扔掉,于是佑一哭了起来。这样一来我的牵牛花就是班里最好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