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鲜血纸人
我顺着谢掌柜指引的方向扭过身去,但见一位满头灰发的老妪已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站在了门口。她满是褶皱的脸颊犹如刀砍斧凿,正佝偻着身子盯着我们看。她说:“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往年旧事啦,还提它干啥。夜深了,我带你们去歇息。”陈婆异常平静的声音仿佛从冰缝中飘散出来,让我不禁迸出了一沓子冷战。
我再偷眼观瞧吴先生,此刻他的面色已然变得灰呛呛的。我心里料想,必定是谢掌柜一番言辞令他心生了些许畏惧,于是便按捺不住兀自寻思起来:那谢掌柜最先所说确实有些东扯葫芦西扯瓢的成分,可是后来那段他也正经叨咕得有鼻子有眼儿,倘若换作我下颌间莫名其妙地生出块印记,又获知这般诡异的因由说法,我想自己肯定早就绷不住了。既然人心都是肉长的,那么吴先生的表现自然并不为过。
而这时吴先生也似乎察觉到自己有所失态,他抿着嘴唇还想继续跟谢掌柜说些什么,但最终却只对站在身旁的李桐使了个眼色,然后转身走向屋外。
我们跟在陈婆身后七扭八拐地向黑洞洞不见天日的宅子深处走去。拔地而起的老榆树纵横交错,大概是疏于修理的缘故,参差不齐的枝叶疯长连绵,要不是有陈婆在前,纵使方向感再好的人怕是也会迷路。过了一会儿李桐才踉踉跄跄赶上我们,他凑到吴先生身边,语气里充满鄙夷地悄声道:“这个谢掌柜做生意真是把好手!先是胡咧咧一通说啥传尸鬼疰,接着又说那獭肝如何了得,结果我问他那东西还有没有,他直接从抽屉里拿出了十来块儿,居然还跟我说,一块要用五斤的粮票换,而且还要全国的!真是……真是太狡猾啦!”“小儿伎俩!”吴先生摆手道,“说得天花乱坠神乎其神,我早就断定其中有诈。看来他用这手段骗过了不少人,幸亏咱们机警才没有上了他的当!”我在心里暗暗发笑,想来这穿呢子料中山装的吴先生也不过如此,明明心里害怕得要命,嘴上却总是逞强,硬装成一副识破奸计的做派。这么思量着,我对那谢掌柜先前所说的传尸鬼疰也就全然不放在心上了。待穿过榆树林,前方出现了一幢黑漆漆的二层小楼。
陈婆引我们上楼,那瘸腿伙计皮五早就在回廊笑吟吟地相迎。他提着麻油灯对我们说:“这房子年头太久啦,但凡下雨哪儿哪儿都漏得铺天盖地,我就找出三间像模样的,你们合计合计看看怎么住?”还没等吴先生张口,一直打量房屋周遭的杜少谦却反问皮五:“这房屋的建筑样式似乎跟当地的房屋有所不同,为什么?”瘸腿皮五道:“快别提啦!都是谢掌柜的主意。他说这幢房子叫啥他娘的吊脚楼,是早年间住在这座宅里的大地主置办的,拆了怪可惜的。那大地主不是本地人,好像是从关里来到这疙瘩的,肚子里有那么两坨墨水,平日里好舞个文整个景儿,没事还弄点酸诗啥的。这吊脚楼就是他的书房,据说下面曾经还养着十几只供赏玩的白鹭,穷得瑟呗!后来土地改革被咱们共产党给抄了,那老地主也翘了辫子,经过简单改造改造就成了现在这家旅馆。”杜少谦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后又问道:“那这房子怎么没有安装电灯?”瘸腿皮五对答如流:“这小地方可不比大城市咧,用电平均分配,谁家有几盏灯公社的本子上记得门清儿,时不时地还过来检查哪!别看是旅馆,旅馆也不顶用。不过你们大可不必担心,咱们有的是法子!”说罢,皮五俯身提起一口装满清水的素瓷罐子走进屋里,他把瓷罐放在桌上,接着从兜里摸出一块黑疙瘩投了进去,霎时间罐内白如萤火,倒是比那麻油灯还亮堂许多!
“奇怪!奇怪!”李桐推开眼镜啧啧称叹,“这是啥玩意儿?”“它可是咱辽东地界儿的宝贝疙瘩!”瘸腿皮五卖弄的神情溢于言表,“这东西名叫夜光木,是那千年古树的根茎所化,平日里倒是看不出来个啥来,但凡投进水里头,就贼亮贼亮的,河边多得很咧!”“真是好东西!”李桐不住地念叨,“今天算是开眼啦!走的时候说啥我都得带回去两块!”当另外两间屋子也被放入装有夜光木的素瓷罐后,杜少谦开始跟吴先生商议起如何分配房间。因为只有三个房间不漏雨,杜少谦便让吴先生和李桐各自住一间,他则带着我和老崔合住。原本,我和老崔打算等他们安顿好之后就离开继续赶路的,但是架不住杜少谦多番劝阻,我想到大雨仍旧不停不歇,又怕道路湿滑卡车再出现什么差池,既然事已至此,索性也就答应了下来。
皮五见状忙里忙外,准备再挪进来两张床铺,我和老崔可怜皮五腿脚不利落,赶紧起身帮忙。不料,我们三人刚把床铺放好,先前赶路时听到的那古怪的“哼哼”声却再次响了起来,而且,这次的响声明显更近了,就连两扇花窗都愣是被震得“哗哗”直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