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扑哧”,随着烛花一爆的声音,周围突然变亮了。
段成式的眼睛迅速适应了光线的变化。他发现,自己正置身于一间阔大的房舍中。哦,不对,此处梁架高耸,斗拱宏伟,绝非普通房舍的规制,应称之为殿堂更合适吧?
殿堂深广,光凭面前这支蜡烛的微光,根本望不到边。重重幔帐自顶悬下,堂中遍布阴影,空旷阴森。
仅有一人端坐在烛光对面。
半旧灰布袍,黑幞头下露出的发角已经斑白了,颌下的胡须倒还浓黑。额头上皱纹密布,两只眼睛里却精光熠熠,让人猜不透年纪。见段成式盯着自己,他微微点了点头:“在下姓辛,名公平。”
“在下段成式。幸会。”段成式问,“是你给我讲故事吗?”
“正是。”
段成式犹豫了一下,终究没憋住:“这是……哪儿?”
辛公平但笑不答。
段成式有些发窘。人家事先说好不暴露身份地址,自己当然不应该打听。可是这间殿堂气魄宏伟,里面却又空空如也,非庙非观,没有任何可供联想的装饰或布置,实在叫人匪夷所思。根据约定,段成式是被布套蒙头,乘马车而来的,所以完全不知如今身在何处。但此刻周围非凡的静谧,又纯然不像在俗世尘间。
再说这位辛公平,既然大费周章隐匿身份,却一见面就报上姓名,岂不怪哉?
段成式转念一想,多半是化名吧。也罢,不计较那么多了,听故事要紧,便拱手道:“听说,你有一个最难得的故事可以讲给我听?”
“那是我亲身经历的一件恐怖至极的事情。段郎准备好了吗?”辛公平的语气肃杀中带着轻蔑,料定段成式会被吓倒似的。
越恐怖越好!段成式心想,否则怎对得起我受的这般委屈?遂挺直身躯道:“请说吧。”
“此事,还要从我与成士廉共赴长安说起。”
“成士廉是谁?”
“他是在下的一位同乡兼好友。当时,我二人各自担任的县尉之职都到了期,朝廷要重新任命我们。于是我与成士廉相约,一同由洛阳去往长安。”
“二位曾任哪两个县的县尉?是什么时候任期到了?”
辛公平注视着段成式:“段郎再这样追问喋喋,我就很难往下说了。”
段成式面红耳赤。
辛公平讥讽地说:“我看还是先约法三章吧。在我讲故事的过程中,段郎只能听,不能问任何问题。段郎若答应,我便说,否则……”
“我答应。”
为了收集全天下的奇闻怪事,段成式可谓无所不用其极。直觉告诉他,今天自己将会听到一个最骇人听闻的故事,其诡谲可怕的程度必将远超以往。他紧张地握起拳头。
辛公平开始叙述了——
那天日暮时分,天上突然浓云密布,下起大雨来。四野昏暗如夜,像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我和成士廉赶到洛阳西面的榆林店避雨。
客栈里只剩下一张干净的床榻,但已有一位绿衣客人在上面休息了。客栈老板势利,见我们身着官衣乘马车,便想驱赶那位绿衣客人,为我们让出床榻。我阻止了老板,请绿衣客人仍在榻上休息。夜深,我与成士廉饮酒,邀绿衣客人一起。他欣然前来,介绍自己名叫王臻。大家一见如故,相谈甚欢。因王臻也要去长安,便约好三人结伴。
次日上路后,我们却发现王臻有些古怪。他从不在白天与我们同行,但又总在夜宿时突然出现。他能准确地预言出我们前行时遇到的人和事,连将会吃到的食物都讲得分毫不差。
如此三番两次,我实在好奇,便乘在阌乡借宿的机会,询问王臻究竟有何神通。
他的回答让我和成士廉大吃一惊!
王臻说,其实他是来自阴间的迎驾者。迎驾,当指迎接皇帝。来自阴间的迎驾者,岂不就是来索皇帝性命的?
我不相信,天子上仙,怎么可能仅由王臻一个来迎驾?
王臻却说:“不止我一人,还有五百骑兵和一位大将军。我只是大将军的随从。”
我还是不信,那么多人都在哪里?
王臻微笑着回答:“前后左右都是,只是二位看不见罢了。”
随着他的话音,周围暮色四合的旷野上,突然刮起一阵瘆人的阴风。黑暗中,朦朦胧胧地浮现出成群的马匹,排着整齐的队列,一眼望不到头。马上的骑士身披战甲,面孔被头盔遮得严严实实。最令人骇异的是,所有马匹的四蹄都不踏在地上,从地面升起的浓雾将它们托在半空间。
下一刻,整支骑兵队就又消失在夜色中。
我和成士廉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华阴既过,长安在望。是夜,我们共宿灞水馆驿。
王臻说:“大将军和我的使命是迎接皇帝上仙,实为人间难得一见的诡谲大事。我愿请辛县尉随同一观。”又指成士廉命薄,不宜观看上仙,让他先去长安开化坊投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