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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斯纳德付了车资给庞帝雅克出租车,踏进夜色里。锥心的寂静与幽暗的灯光让他想起训练学校。浑身冒汗,在这种该死的天气里他常常如此。内裤刺痛胯部,衬衫像块湿答答的抹布,可恨哪。没开车灯的车子铿铿锵锵驶过湿漉漉的车道,鬼鬼祟祟地从他身边经过。修剪整齐的树篱高高耸起,更增添几分凝重气息。雨下过又停了。他手里拎着袋子,穿过铺着柏油的中庭。一尊六英尺高的塑料维纳斯裸像从阴部射出光线,散发出一种病态的幽光。他被一个花盆绊了一脚,咒骂了一声,这回用的是西班牙文。走近一排门上挂着塑料缎带的车库,一盏电力不足的烛光灯泡照亮每个号码。走到八号,摸索着找到远程墙上的那盏红色球瓶灯,按下虚幻的按钮。远处一个听不出性别的声音欢迎他莅临。
“我叫科龙波,我已经订房了。”
“科龙波先生,你想要一间特别的房间吗?”
“我想要我订的那间,三个小时,多少钱?”
“你想换间特别房吗,科龙波先生?狂野西部?阿拉伯之夜?大溪地?多加五十块钱?”
“不要。”
“一百零五块,谢谢。尽情享受吧。”
“给我一张三百块钱的收据。”欧斯纳德说。
一阵嗡嗡响,一个被灯光打亮的信箱在他胳膊肘边开启。欧斯纳德放一张百元和一张二十元的钞票到信箱的红色嘴巴里。信箱倏地关上。钞票经过检查,耗了一些时间,找钱和伪造的收据才准备好。
“再回来看我们喔,科龙波先生。”
一阵刺眼的白光几乎让他什么都看不见,深红色的欢迎地毯出现在脚边,一道电动都铎门咔嗒一声打开。尘封已久的消毒水气味迎面扑来,宛如从烤箱飘散出。不在场的乐团演奏“我的太阳”。他汗水直流,正环顾四周寻找冷气机,就听见空调自动开始运转的声音。墙上与天花板镶着粉红色的镜子,好多个欧斯纳德聚在一起相互瞪着。镶镜子的床头板及深红色的羽绒床罩在令人作呕的灯光下微微闪亮。免费的盥洗袋里有梳子、牙刷、三个保险套、两条美国制牛奶巧克力。电视屏幕上有两个妇人和一个四十五岁的拉丁男子,赤身裸体露毛在某人的客厅里寻欢作乐。欧斯纳德想找开关切掉电视,可是线路却是从墙上来的。
老天爷,真是典型哪!
他坐在床上,打开寒酸的公文包,把东西放在床罩上。一捆用本地产的打字纸包裹起来的新复写纸,六卷超小型底片藏在一罐杀蝇剂里。为什么总部用的这些隐藏道具,都像是从俄罗斯的政府剩余物资商店买来的?一部超小型录音机倒没伪装。一瓶威士忌,提供头号网民与他的项目官员使用。二十和五十面额的钞票,共计七千元。看着钱飞走可真不好受,把它当成种子基金65吧。
口袋里掏出的是拉克斯摩尔长达四页的电报,光荣未减,欧斯纳德还把它们一张张摊开以利阅读。然后他皱起眉头,瞪着电报,嘴巴张得开开的,手里挑拣着,一面默记于心,一面又丢开来,活像方法演技学派66演员念台词:我会这样说,但用不同的说法。我绝对不会那样说,我会这样做,但是照我的方式,而不是他的。听到有辆车停到第八号车库前,他站起身,把那四页电报塞回口袋里,走到房间中央。听到锡门当一声,心想是那辆越野车;又听见脚步声,心想,“走路像该死的服务生”,同时留意倾听有没有其他可能不太友善的声音。哈瑞出卖我去告密了吗?他带了一堆狠角色来逮捕我吗?该死的他当然没有啰,可是教官说时刻留神才是上策,所以我正留神着。敲门声:三短,一长。欧斯纳德取下门锁,板门往后拉,没全打开。潘戴尔,站在门阶上,手里抱着一个古怪的大帆布提袋。
“我的老天爷,他们到底想怎么样啊,安迪?让我想起以前班尼叔叔常带我去看的柏翠坊马戏团里的‘三个托利诺’。”
“你也行行好!”欧斯纳德拉他进房里时骂说,“你这该死的袋子上全是P&B的标记。”
房间里没有椅子,所以他们坐在床上。潘戴尔穿了一件巴拿马衫。一个星期之前他还对欧斯纳德透露,巴拿马衫真把他给烦死了:凉爽、时髦、舒适,安迪,而且只要五十块钱,不知道我干吗费事。欧斯纳德照章行事。这不是裁缝与顾客的偶然碰面,而是依照传统间谍学校手册指示行事的两万五千英里全规格服务。
“一路上有任何问题吗?”
“谢谢你,安迪,一切都很顺利。你呢?”
“你有什么交到我手上比留在你手里更好的东西吗?”
潘戴尔掏着巴拿马衫的口袋,拿出那个华丽的打火机,然后又掏出一个铜板,旋开底部,倒出一个黑色小圆筒,递过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