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梅多斯先生与科克先生

“为什么你不下车走路?我像你这般年纪就会下车走。会比坐这辆破铜烂铁快。”

“我没事。”科克回答说。他是密码员,患有白化病,此时正忧心地看着坐他旁边驾驶座的老头子。“我们大可以慢慢赶路。”他以最安抚情绪的语调补充一句。科克是伦敦东区人,聪明得像鬼,而梅多斯忧心忡忡的样子让他担心。“凡事顺其自然就好,对不对,阿瑟?”

“我恨不得把这些浑球全扔到莱茵河里。”

“你知道你不会的。”

当时是星期六早上九点。从弗里斯多夫到英国大使馆的路挤满抗议的车辆,人行道上摆满运动领袖的照片,横幅像广告标语一样横越马路。“西方欺骗了我们,德国人向东方示好没什么好愧疚的。”“现在就把可口可乐文化终结掉!”在长长车阵的中央坐着科克和梅多斯,他们的车子安安静静的,但四周的汽车喇叭却此起彼落,像个不停歇的音乐会。有时,汽车喇叭声会像波浪一样,从车阵的前头卷向后头,再从后头慢慢卷回前头,就像是从你头顶掠过的飞机声;有时喇叭声会齐声响起,一长声,一短声,再一长声,代表的是K字,也就是他们领袖卡费尔德的姓氏首写字母;有时则犹如一首即兴交响曲,任由各人自由发挥。

“他们到底想搞什么?那样子尖叫,头发长成那个样子。他们中间有一半人需要扔回学校读书。”

“他们都是些农民,”科克说,“我告诉过你的。他们要到德国国会外头抗议。”

“农民?这些人?我敢说他们有一半人只要弄湿了脚就会难过得要死。都是小孩。看看那边。恶心!只有恶心可以形容。”

在他们右边是一辆红色金龟车,坐着三个学生,二男一女。开车的穿着皮夹克,留一头很长的长发。他全神贯注地凝视着挡风玻璃外面,一只手放在方向盘中央,等待按喇叭的讯号传来。他的两个同伴则扭在一起热吻。

“他们是配角,”科克说,“对他们来说,这是一场嬉戏。你知道这些学生的口号是什么吗?‘只有为自由而战,自由才是真的。’但这跟我们英国那边的情况差不多,对不对?知道他们昨晚在格罗夫纳广场10干了些什么吗?”科克问,再一次想转移梅多斯的心思。“如果这就是教育的结果,我宁愿当文盲。”

但梅多斯并没有因此分心,仍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应该让他们去当兵的,”他瞪着那辆金龟车说,“可以让他们恢复正常。”

“他们当过了。这里二十岁上下就要去当兵。”意识到梅多斯愿意放轻松一点,科克决定选择一个最有可能让他振奋精神的话题。“迈拉的生日派对热闹吗?很成功,对不对?我敢打赌她一定很开心。”

但出于某些理由,这个问题反而让梅多斯更加愁容不展。至此,科克认定,不说话是更明智之举。他试过每一种话题,但一概无效。梅多斯是一个正派的、生活得一丝不苟、已经绝种的人,值得任何人花时间去关心,但就连科克那种子女侍奉父母般的耐心也是有极限的。他试谈过梅多斯为退休生活而买的新车——一辆免税打九折的路虎。科克赞美它的外形、它的舒适、它的装备:赞美得口水都干了,但得到的惟一响应只是咕哝一声。他试谈过“放逐者汽车俱乐部”(梅多斯是它的热心会员),试谈过“英联邦儿童运动会”(当天下午会在大使馆花园举行)。现在,他甚至把昨晚的盛大派对拿来当话题——他们夫妻并没有参加派对,因为珍妮特快要生了。科克本来以为,迈拉的派对一定会是梅多斯感兴趣的,没想到还是碰了钉子。他的法宝用尽了。一定是缺乏假期的关系,科克心想,缺乏一些阳光普照的长假,让梅多斯可以远离卡费尔德和布鲁塞尔的谈判11,以及远离他女儿迈拉,他才会陷入低潮。

“对了,”科克再试投一球,“‘荷兰壳牌’又涨了。”

“而‘盖斯特·金’12则连跌了三天。”

当初投资时,科克决定要买非英国的股票,但梅多斯却宁可付出爱国的代价。

“布鲁塞尔谈判结束之后会再涨回来的,你不用担心。”

“开什么玩笑?那谈判现在跟停摆没两样。我也许不如你聪明,但却是读得懂报纸的。”

科克其实比谁都知道,除投资失利外,还有各种各样让梅多斯忧愁的理由。梅多斯先前在华沙一干就是四年,而且几乎没有休假就被直接调来这里,单这一点就足以让任何人抓狂。而现在,他又将在秋天退休。科克感觉得到,随着退休日一天天逼近,梅多斯的心情只有更糟而不是更好。更不用提的是他有一个需要他整天悬着一颗心的女儿:没错,迈拉正在迈向康复,但如果人们有关她的传言有一半可信的话,那她要走的路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