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麦斯顿与烛光
当史迈利慢悠悠地把车开回伦敦时,他浑然忘记了曼德尔的存在。
曾经有一段时间,纯粹地开开车对他而言就是一种解脱;他发现,独自一人踏上漫长旅途这种不现实的感觉,能给他那乱成一团的头脑注入一管缓和剂,而数小时驾驶产生的疲劳又能让他忘却阴郁的忧虑。
也许这是人到中年的一个微妙标志,那便是他无法再度征服自己的思绪。现在这需要采取更为猛烈的措施才行:他甚至想过偶尔计划徒步穿越一座欧洲城市——去记下他会经过的店铺与楼房,例如在伯尔尼时,从明斯特31走到大学去。但尽管进行了如此积极主动的脑内练习,如今时间的幽灵仍旧会破门而入,撵走他的梦想。安恩夺走了他的平静,她曾经使当下的时光显得如此举足轻重,她教他养成面对现实的习惯,但当她离开时,一切均已消失殆尽。
他无法相信艾尔萨·芬南杀了自己的丈夫。她的本能是防守,是积攒生命中的美好事物,是为自己构建正常生存的标记。她身上没有暴力因子,除了自保,没有别的意愿。
但这谁又能说得准呢?黑塞32怎么说来着?“在迷雾中漫游是如此奇妙,众人皆是独客。没有一棵树知晓近旁的林木。万物同为孤身。”我们对其他人根本就不了解,简直一无所知,史迈利沉思自问。即便我们住得近在咫尺,无论白天还是夜里的任何时段,我们都听得到对方内心最深处的想法,我们还是一样什么都不知道。我又怎么能评断艾尔萨·芬南呢?我觉得自己理解她的苦厄以及因为害怕而说出的谎话,但我对她又知道些什么呢?什么都不知道。
曼德尔指着一个标识牌。
“……那就是我住的地方了。米特查姆。地方真不差。单身宿舍住厌了。我在这里买了间像样点儿的半连栋住宅,地方不大,给退休做点打算。”
“退休?还早着呢。”
“不早。三天之后。这就是我选这份工作的原因了。容易得不得了,完全没有难度。把这交给老曼德尔吧,他会弄得一团糟的。”
“好吧,好吧。那我就期待星期一咱俩都失业呗。”
他把曼德尔载到苏格兰场后,继续开车到剑桥圆场。
一进楼,他就意识到每个人都知道这件事了。这从他们看人的方式便可得知,他们的目光与神态有种细微的异样。他径直往麦斯顿的办公室走去。麦斯顿的秘书坐在办公桌后面,当他进来的时候,她迅速抬头看了看。
“顾问在吗?”
“在。他正等着你呢。里面就他一个。我去敲门通传一声,然后你再进去。”然而麦斯顿已经把门打开,唤他进去。麦斯顿穿了一件黑色外套和一条细条纹裤子。史迈利想,夜总会又要开场了。
“我一直在联系你。你没有收到我的口信吗?”麦斯顿问道。
“收是收到了,但我没法跟你通电话。”
“我听不太明白你说什么。”
“我意思是,我相信芬南并没有自杀——我觉得他是被谋杀的。这些话我不能在电话里跟你说。”
麦斯顿摘下眼镜,茫然而震惊地看着史迈利。
“谋杀?为什么这么说?”
“是这样的,芬南的遗书是在昨天晚上十点半写的,咱们先假定遗书上面的时间是对的。”
“然后呢?”
“然后就是,他七点五十五分的时候给传呼中心打了个电话,让人家第二天早上八点半打回来。”
“你到底怎么知道这些的?”
“今天上午传呼中心打过来的时候我正好在场。我接电话的时候还以为是局里打过来的。”
“你怎么能够确定那个电话是芬南预约的?”
“我已经调查过了。传呼中心那个女孩对芬南的声音熟悉得很。她肯定那个就是他,而且接电话的时间是昨天晚上七点五十五分。”
“芬南跟那女孩认识?”
“当然不是啦。他们只不过寒暄过几句罢了。”
“那你从这一点又怎么推断出他是被谋杀的呢?”
“呃,我问了他老婆这电话……”
“结果呢?”
“她撒谎了。说是她自己去预约的。她说自己非常非常健忘——每当有重要预约,她就会时不时让传呼中心给她打电话提个醒,就像是在手帕上打结记事那样。还有另外一件事——开枪自杀之前,他冲了一杯可可,但是一口都没有喝。”
麦斯顿默默地听着。到最后他笑着站了起来。
“看来我们的目标很不一致啊,”他说道,“我派你到那边是去调查芬南为什么自杀。你回来跟我说他没有自杀。我们可不是警察啊,史迈利。”
“的确不是。有时候我都搞不明白我们到底是什么。”
“你有没有听到什么会影响我们地位的消息——有没有什么能够解释他这种行为的?有没有什么证据能够证明这封遗书的内容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