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最后一幕

三幕剧《爱德华二世》正在谢里登剧院上演,座无虚席。吉勒姆和曼德尔挨着坐在楼座的最后一排,整个观众席面对舞台形成一个宽广的U型。楼座左边尽头提供了一个瞭望正厅后排的视野,而在其他地方是看不到的。与吉勒姆仅一座之隔的是一群年轻学生,估计会叽叽喳喳吵个不停。

他们若有所思地盯着下面不断骚动的人头与挥动着的节目单,偶尔被迟来者就位而引发的临时混乱侵扰心神。这个场景让吉勒姆想起一种东方舞蹈,手脚的细微动作都能赋予静止的身体勃勃生机。偶尔他会瞥一眼正厅后排,但那里仍然没有艾尔萨·芬南和她的客人的行迹。

当事先录好的前奏终止时,他急促地扫了一眼正厅后排两个空位,而当他看到艾尔萨·芬南单薄的身影时,心跳立马加速了。她坐得直直的,一动不动,定定地盯着观众席,就像小孩学习文明礼仪一样。她右侧靠近座间过道的位置仍是空着的。

外面的大街上,出租车疾速聚集在剧院入口,不管是否已事先谈妥价钱,乘客们都还是会匆匆忙忙地多给司机小费,再花上五分钟寻找他们的戏票。史迈利的出租车载着他经过剧院,然后把他放在克拉伦登酒店,他径直往底层走,来到餐厅和酒吧。

“我在等电话,随时会打过来。”他说。“我叫萨维奇。电话来了跟我说声,好吧?”

酒保转向他身后的电话,跟接待员交代情况。

“请来一小杯威士忌加苏打,要不要给你也来一份?”

“谢谢了,先生,我从来不喝酒。”

幕布在灯光朦胧的舞台上升起,吉勒姆窥视着观众席后排,目光试图穿透突如其来的黑暗,但一开始时未能如愿。渐渐地他的眼睛适应了紧急照明灯发出的微弱光亮,直至他能在暗光中识别出艾尔萨;她身边的座位仍旧是空着的。

正厅后排与后面的席间过道之间只有低矮的隔离板,在此之后便是几扇门,通向大厅、酒吧和存包处。在短暂的一瞬间,其中一扇门打开了,一道光射了进来,仿佛有意地斜打在艾尔萨·芬南身上,这条细线照亮了她的半边脸,衬得她脸颊的凹陷处极为黑暗。她稍微歪了歪头,似乎在听身后的声音,身子在座位上站起了一半,然后又重新坐下,伪装着,重新摆出之前的姿势。

吉勒姆感觉到曼德尔的手在碰他的手臂,于是他转过身,看到那消瘦的脸正往前送,极力越过他望向另一边。追随着曼德尔的目光,他朝下看到了剧院的通风井,一个高个子正慢慢朝正厅后排走去;他令人过目难忘,身材笔挺,相貌英俊,一缕黑发垂落在额头上。曼德尔正入迷地观望着他,这优雅的大个子一拐一拐地走上席间过道。他身上有些不一样的东西,引人注目而又令人不安的东西。透过眼镜,吉勒姆观看着他迟缓而从容地前进,赞赏着他蹒跚前行时的优雅分寸。他是一个与众不同的人,一个你会记住的人,一个能与你的经历产生共鸣的人,一个有着广为人知的天赋的人。对吉勒姆来说,他就是我们所有传奇梦境的现实存在,他与康拉德59一并站在桅杆下,与拜伦一同寻觅逝去的希腊,与歌德一起拜访古典的与中世纪的地狱阴魂。

他走路时会先迈出好腿,这动作中含有一种抗争与控制力,让人无法忽视。吉勒姆注意到观众席上的人们是如何扭过头来,让目光顺从地追随着他。

从曼德尔身边挤过去,吉勒姆快步穿过紧急出口,来到后面的走廊。他下了台阶,最后来到大厅。售票处已经关门了,但那女孩仍在无望地钻研着一页艰涩的统计数据,上面满是修改涂擦的痕迹。

“打扰了,”吉勒姆说,“但我得用一下你的电话——紧急情况,行吗?”

“嘘!”她冲他不耐烦地晃着铅笔,头都没抬。她的头发是灰褐色的,皮肤油亮,神态疲惫,那是睡得过晚,又以薯条为主食的缘故。吉勒姆等了片刻,想着需要多久她才能找到办法解决那些密如蛛网的数字,好让它们与那些密密麻麻的批注以及她旁边敞开口的现金盒里的钱币数相配。

“听着,”他催促道,“我是个警官——楼上有两个家伙正盯着你的钱。现在你能不能让我先用一下电话?”

“噢,天呐。”她疲倦地说着,第一次抬眼看了看他。她戴着眼镜,长相平庸。她既没有警惕起来,也没有受到触动。“我希望他们把钱都拿走。它们实在让我崩溃。”把账目推到一边后,她把小亭子的侧门打开,让吉勒姆挤进去。

“很不像样吧?”女孩咧开嘴笑了。她的声音挺有教养——吉勒姆想,可能是一名挣外快的伦敦大学生。他给克拉伦登酒店打了个电话,要找萨维奇先生。几乎同时,他便听到了史迈利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