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京城,秋风带着凉意,树叶纷纷变黄飘落,卫所门前几名小厮正在扫着落叶,院里有些冷清。陈六一站在院子里,抬头看着苍白的天空,眼中掠过一丝阴霾。他背着手站着,思索了一会儿,转身要回正厅,见廊前的古树落了几片树叶在门口,他微微蹙眉,这个秋天事情实在是多了一些,他抬腿上台阶,进了屋子。

东厢的孙伯看见陈六一面色有些凝重,赶紧叫小厮来正厅门前把树叶打扫干净,他又去泡了茶,端着托盘进了正厅。

陈六一坐在堂前的正位,神色凝重地打量着香案,见孙伯进屋,便抬起右手招了招,孙伯端着茶走上前来。茶壶茶杯轻轻放在几子上,孙伯道:“统领今日可有什么烦心事?”

陈六一没回答,端起茶杯闭上眼睛闻了闻,喝了一口。他的双颊结实宽厚,情绪不高时会显得格外严肃,过了一会儿,他说:“拾儿那边有消息吗?”

“回统领。”孙伯微微弓背着回答,“今日收到的信儿,听福建那边的番子说,陆拾整日奔走追查张通之事,目前还没有什么眉目。大概张通在福建多年,早已想好了藏身之处,不易被查到。所以……”

没等他说完,陈六一深叹了一口气,喉咙里就发出沉闷的声音,颜色大为不悦。

孙伯便不再往下说了。

陈六一面无表情地把杯子放在桌上,沉声道:“这么多年,你还不清楚陆拾的能力吗?除掉一个小小的张通算得了什么!”

“呃……”孙伯低下了头。

“除非,他不想杀!”陈六一沉着脸说,“行了,你先出去吧!”

孙伯一拱手,低头出去了。

陈六一在手边拿过一张白纸,小狼毫毛笔蘸了蘸墨,写下几行小字:“令尊已回京中,安置于城南,病情已无大碍,速了张通之事回京团聚。”写完之后将纸裁开卷起,陈六一拉开抽屉想找一支细竹筒,在抽屉中翻找时,忽见一支银簪,簪子上雕着一只小鸟衔着梅花的图案,他看到簪子怔了一下,叹了口气,又拿起一支竹筒,合上了抽屉。他将信插入竹筒中,站在窗口,打开窗户,一只灰尾的白色鸽子站在窗前,陈六一把鸽子抓在怀里,将竹筒系在鸽子的脚上,一抬手放飞了鸽子。

他站在窗口,见鸽子盘旋了几圈飞进苍白的天空,陈六一回到椅子前坐下,又打开抽屉,看了看那支银簪。

陆拾在福建省内访查张通走私之事多日,按照张通的手记,他暗地里查了一些联系人,令他觉得十分棘手。这日天黑他从外面回到客栈,一进房门,就看见一只白鸽站在窗边,灰色的尾巴抖动着,红色的脚上挂着一支细细的竹筒,他疾步走到窗前抓住鸽子将竹筒解下来,打开一看是陈六一的笔迹,信的内容更是令他一筹莫展。

信中所写分明是在逼迫自己,陆拾很清楚,陈六一是在用父亲要挟自己,早年间父亲陆嘉参与科举舞弊,曾有证据落入陈六一手中,陈六一以此事制约陆拾多年。陆拾很清楚,凡在朝为官者,无人逃得过暗卫的调查,所有的证据和隐私都记录在案,自己家也不例外。

自己在福建的时日不短,却没能完成任务,看来陈六一已经有些不高兴了,再拖下去对彼此无益,考虑到父亲的安危,陆拾只好找出纸笔,回信给陈六一,告诉他自己会尽快找到张通而杀之,任务完成后便回京。写完后,又系在白鸽脚上,把白鸽放回天空。

站在客栈的窗边,仰望着天空,白鸽越飞越高,最终消失得无影无踪,他闭上眼睛用力吸一口气,许久才呼了出来。苏樱之事没有半点眉目,张通这边又不能再多查,自己只能做违背良心的事,他不敢想以后,只能先解决眼前。

自那日起,陆拾不再追查张通走私一事,全力搜寻张通藏身之处,他整日奔走于暗卫情报番子之间,又调派锦衣卫福建分舵的人手一起查访,三日后,刚查到一点眉目的陆拾午后回到客栈,却又见一只白鸽站在窗边,他便知是传信的鸽子,上前取下信件打开一看,竟是陈六一召他回京的手书。

前些日子还在逼迫自己杀张通,眼下刚有眉目却又召自己回京,看来陈六一已经对他生疑,但先回京也好早日见到父亲。

只是苏樱的尸骨、遗物他一样都没找到,他不知何时才能追查出杀害苏樱的人,让苏樱就这样被弃于异乡。陆拾又一次感到剜心地痛,一日找不到苏樱的尸体,他这心痛就一日不能停止。两行眼泪滑过他棱角分明的脸颊,沿着颈子流进衣领里,陆拾觉得冰凉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