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在花园的尽头有一间小屋。据他所知,这里已经有30年没人来过了。小屋是由和铁路线上铺的一样的混凝土枕木建成的——这些枕木也许本身就是用来建铁路的,据他所了解——用金属带扎在一起,屋顶是用波形石棉板覆盖的。他知道这是石膏板,因为很久以前,褪色的字母和长在上面的青苔可以证明,有人印制了一个指示牌,上面写着“石棉危险,请勿靠近”,并把它钉在了门上。这指示牌起了非常重要的作用。没有其他的房客甚至是维斯塔冒险越过这细长的花园的一半,仿佛光是看到这个标志就会让他们得致命的肺病一样。所以只有那个情人知道,在小屋的背后,栅栏很久以前就已经破败不堪了,那里有一条径直的小路通往一个没人去过的地方。
那并不是一大块土地。地方太小,不适合在那里建什么,否则根据伦敦房产的价值,有人早就可能建造一排公寓,叫作“诺斯伯恩风景”或者“维斯塔公园”,尽管这里的景色只是路堤底端的铁道,而另一边则是作为公园边界的繁茂的美国梧桐。花园的尽头和用来隔离铁路、爬满田旋花的铁丝网围栏之间只有十五英尺,而这一小块无人之境有整个比乌拉果园的长度,成了荆棘、醉鱼草、狗尾草还有一家住在城里的狐狸的家园。这是他自己的秘密花园,是他的私人领地。
他喜欢在破晓的时候来到这里,乌鸦开始鸣叫来问候着新的一天。在每年的这个时候,黎明从五点便开始了,这时他的邻居们还都躺在被窝里睡觉,他非常肯定没有人在窥视他。所以他冒险提着通常情况下会显得蛮干的重物:爱丽丝,被肢解后塞进两个大手提袋中,最长的部分是她的胫骨,最笨重的部分则是她的头骨。他每走一步她都叮当作响:她的骨头被剔得光秃秃的,像瓷器一样在这凉爽、湿润的空气中发出声响。
有人会听到我的,他心想,有人肯定听到我了。这么热的天,所有人都开着窗户睡觉,而且天知道我自己也不会睡得太沉。他将袋子放在地上,腾出两只手提起侧边的门,顺着折页把门大开以避免发出刮蹭的声音,防止暴露他的行踪,然后他惊讶地发现侧门新上了油,打开的时候只发出一声微弱的私语。还真是有趣,他心想。这房子里有这么多需要修缮的地方,你不会想到他会从哪个地方开始。他再次拎起两个袋子,然后蹑手蹑脚地穿过草坪。
昨晚一定下了很重的露水,所以草坪湿漉漉的。露水浸湿了他的鞋子,打湿了他的裤腿。越过维斯塔·柯林斯的小花园,草坪长得又高又杂乱,缠在一起的杂草绊倒了他好几次。
那间小屋正用它假窗注视着他的临近。他常常想知道究竟是什么在那里面,是否连房东都不知道。从那个指示牌和用来锁着被粉刷的铁门的生锈的锁头来看,这门就这样关了好多年了。里面可能什么都有,废弃的家具,一个小车间——抑或是死尸?
他的长柄大锤还在那里,靠在小屋的后墙上,锤头是崭新的,有光泽。他笨拙地将锤子夹在胳膊下,弯腰穿过篱笆的一个缺口,然后长出一口气,释放了他的紧张和不安。现在没人能看到他了。花园的栅栏有八英尺高,田旋花是如此茂密,几乎都没有一个能透过来的缝隙。在篱笆的一侧,是一面邮局的空白后墙,而篱笆的另一侧则是一排小办公楼,自从经济衰退之后就再也没人使用。目前,他是安全的。
这里有一条小径,被各种各样的动物在这杂草的迷宫里踩出来。他转向他的右侧,走了大概三十英尺,来到二十七号花园的尽头。这房子目前是空的,被脚手架和塑料布覆盖着,被新的房主——好吧,是那斯洛伐克人的施工队——将原来的房子内部拆除重新装修。四个月以前,在这里的建筑工人像很多之前来这里的建筑工人一样,将这花园后面的长条地带当作垃圾站,而不是花钱租一个建筑垃圾箱,把卸下来的托梁、碎砖块和一些古怪的铺路材料扔在篱笆的这边。这对他的破坏工作来说堪称完美。
他打开袋子,将里面的东西倒在地上。爱丽丝被哗啦一下全都倒了出来,在碎砖石上堆成一堆。那个情人低头看着这堆骨头,惊讶于他自己不再从这些拼图碎片、这些由钙和碳组成的脱了色的碎块,联想到那个搅动他心弦的女孩。她现在只是一堆垃圾,爱丽丝变成了垃圾。但是从她现在的状态看,还是能辨认出她曾经是什么——曾经是一个人。
狐狸、野狗和昆虫会迅速分解掉柔软的部分——古老的大自然的力量——但骨头就是骨头,都是一样的,即使所有骨髓都已经被煮出来。
她的头骨盲目地朝他微笑着。几块皮肤还黏在她的脸颊上,脑穴上还挂着一两缕头发。尽管在荆棘长高到覆盖在她上面之前不太可能有人来这里,他心想,但最好确保即使有人来,他们所看到的也只是一些大块的硬东西,混在一堆混凝土碎片、棕橘相间的瓷砖和暗绿色的卫浴套装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