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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拉很快就意识到,托林作为一个青春期男孩,没有能力隐藏焦虑。在压力下保持外表冷静,需要更多的技巧和努力,而这超出了托林的能力。这对宝拉来说是一大幸事。按照平常的做法,她会给他一杯喝的,让他冷静下来。然而,斯肯弗里斯街不是她的地盘,她不知道自己要花多久时间才能弄到吃的。她希望新老板能耐心地多等一会儿。

严格说来,她在盘问托林之前,应该有一个所谓合适的成年人在场。但是,她觉得自己就是个再合适不过的人选。再说了,又不是把他当犯人来审。宝拉期待地看着托林。“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担心可能出事了?”

“确切的时间我也不清楚。”他皱了皱眉。

“她平时一般几点下班回家?”

他耸了耸一边肩膀。“大约五点半,但有时候她会在回家路上买些东西。那样就是六点三刻左右。”

“因此,也就是差不多七点,你开始担心了?”

“确切地说,不是担心,更像是纳闷。她并不是没有丰富多彩的个人生活。有时候,她会和朋友出去吃披萨或看电影,或做类似的事情。不过,她通常会事先告诉我,在早上就会说。有突发情况,她也会发短信给我。”

宝拉并不感到惊讶。贝芙·麦克安德鲁给她的第一印象就是个敏感细心的女人,“那你给她发过短信吗?”

托林点点头,咬着下嘴角。“嗯。你知道的,就是‘晚饭吃什么’、‘你是不是很快会回来’之类的话。”

标准的青春期男孩用语。“她没有回复你?”

“没有。”他在椅子上坐立不安,然后又往前探出身子,把前臂搁在桌子上,双手紧握在一起。“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不是真的担心,更像是被惹毛了。”他迅速地上下打量着她,想看看在警察面前说了一点脏话之后,能否侥幸蒙混过关。

宝拉露出笑容。“被惹毛了,还很饿。我猜是这样。”

托林的肩膀略微放松下来,“嗯,也有点。因此我翻冰箱,发现一个昨晚剩下的马铃薯肉饼。我狼吞虎咽地把它消灭了。不过,仍然没有我妈妈的消息。”

“你打电话给她的朋友了吗?”

他的头往后微微一缩,做出沉思状。“我该怎么做呢?我不知道他们的电话号码。号码都存在她的手机里,没有被写在任何地方。我几乎不知道他们的名字,”他在空中挥动着一只手,“而且没法去查,因为妈妈只是这么称呼他们:‘工作伙伴小晨’,或‘健身房的梅根’,或‘我的同学劳拉’。”她意识到,他说得有道理。过去,当某人失踪时,你会检查他们的地址簿、日记和手机通讯录。而现在,每个人都把自己的整个人生随身携带,当他们消失时,追踪他们的手段也同时消失了。

“没有你能联系到的亲戚吗?”

托林摇摇头。“我的外婆和瑞秋阿姨一起住在布里斯托尔。今年我妈妈还没跟我爸爸说过一句话呢,因为,他去阿富汗服役了。他是个军医。”有些自豪,宝拉觉得。

“那她工作的地方呢?你有没有想过打电话去那里问问?”

他愤怒地瞪着眼睛。“在营业时间,他们只接听外线打来的电话。而到了晚上,药房只接受医院急诊的处方。因此,即便我打过去,也没人会拿起话筒。”

宝拉的思绪回到自己的青春期,很想知道如果她体面保守的双亲突然莫名其妙地人间蒸发,她会有多么气馁。在这种特殊情况下,她觉得托林已经做得够好了。至少,面对那些不得要领、只会阻碍他寻找母亲的愚蠢问题时,他没有失控。正是因为理解人们的那种想法,宝拉才努力提高自己的问讯能力。目前,她需要稳住托林,让他觉得有人关心他的困境,这样她就能获得足够的信息去做些有用的事情。

“那么,你都做了些什么?”

托林快速地猛眨眼睛。是出于羞愧还是焦虑,宝拉分辨不出。“我拿出Xbox,玩《当个创世神》,直到我困得想上床睡觉。我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

“你做得很好,大部分在你这个年龄的孩子都会手足无措。那么,今天早上又发生了什么事?”

“我在闹钟响起之前就醒了。一开始,我以为是妈妈在到处走动把我吵醒了,但其实不是。我来到她的房间,床铺叠得好好的。”他又开始咬下嘴唇了,黯淡的眼睛里充满担忧。“她没有回家。而且,她以前从没做过这种狗屎事。我一个朋友的妈妈就会这样,有时候在外留宿,也不告诉他。前台那个怪老头,我能猜得出他在想什么:‘可怜的小笨蛋,他妈妈是个荡妇,而他是最后一个知道的。’”现在,他步步紧逼,连珠炮似地说道:“但是,我现在告诉你,我妈妈不是这种人。她真的不是,百分之百不是。我们家还有类似家规的东西。我们如果有谁迟到,会发短信给对方。比方说,如果我错过了巴士,或者某个要捎我们回家的家长迟到了。或者,她在加班。任何事。”他陡然泄了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