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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儿开始吠叫时,卡罗尔正站在梯子的最顶端,费劲地撬起石雕上的一大块泥灰。她低头一看,闪电正蹲坐在门前,两只前爪在面前微微打开,腰部拱起,仿佛随时准备跃起,脑袋快速地前后扭动着,发出狂乱的叫声。“闭嘴,闪电。”卡罗尔喊道,然后意识到她不知道让狗儿安静下来的口令。
她尽可能快地爬下楼梯,注意不掉下来,然后赶到门边,对狗儿打了个响指。它顺从地停止吠叫,躺到她的身边。门外肯定不是乔治·尼古拉斯。但她自从搬过来以后,除了邮递员,尼古拉斯是唯一拜访过她的人。小心起见,她把一只脚牢牢地抵在门后,把门打开一条缝。她如果没有及时认出站在门阶上的模糊身影,那副身形大概会把她吓得关门放狗,不管让狗儿这么做的口令是什么。然而,她只花了几秒钟,就将所有事情都联系到了一起。毕竟,她最近一次见到约翰·富兰克林总督察也是在这里。
他的嘴角扬起微笑,但其中完全没有温暖的成分。“乔丹总督察。”他说,敷衍地微微点头。
“不再是了。”她回答道。
“是的,我知道。我……”他的声音逐渐小下去,现在,他的微笑中带着一丝讽刺的幽默感,“我只是用这个称呼表达敬意而已,”他说,“就像军官退役后,还会穿着巴伯尔牌27外套和粗呢帽四处招摇,并自称‘上尉’。我们这样的警察,从不会真的觉得自己是普通人,不是吗?”
“我不觉得自己还是个警察,富兰克林总督察。您来寒舍有何贵干?您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富兰克林夸张地竖起衣领,抵御寒风。“你不准备请我进去坐坐?这里是约克郡,我们信奉殷勤友好的待客之道。请进,请坐,请喝茶。”
“我不记得我和西约克郡警署有什么交情。”她只记得鲜血和死亡,没人肯听她或托尼说一个字。她只记得故意刁难和语中带刺,还有那些说话刻薄的人。她不记得令人惬意舒适的茶水和麦片姜饼。狗儿感受到她的情绪,在她身边发出轻轻的呜呜声。
富兰克林耸起肩膀,重重地叹了口气。“听着,卡罗尔,我能称你为卡罗尔吗?”她点点头,总比称她不拥有也不想拥有的头衔好。“我们一开始没有搞好关系,我觉得我们是一对固执的混蛋,都不喜欢退让。我们两个冰释前嫌怎么样?我们是邻居啊。”他摊开双手,做出大方接受的姿势。
“进来吧,”她的声音里愠怒多于欢迎,“没有坐的地方。”她走到房子中央,狗儿跟着她。
他坐到锯台上,以此证明卡罗尔是错的。他四下张望,卡罗尔能看出他在估算自己离出事地点有多远。她不能对此有所怨言。如果说谁有权利好奇她对这个地方做了些什么,那只能是曾直面过画廊大屠杀的警察。当时,她兄弟及其伴侣的鲜血把墙壁和天花板变成荒诞不经的抽象画。不过,富兰克林并没有提起这个地方的过去或现在。“我猜你能给我一杯茶吧?”
“你得先告诉我,你是怎么知道我住在这里的?”
他干巴巴地大笑两声,浓重的眉毛和嘲弄的嘴角给予卡罗尔的压迫感顿时烟消云散。“这是我的片区,卡罗尔。而且,这里发生的事情远近闻名。我知道你是何时到达的。住在附近的生灵没有一个不知道你住在你兄弟的办公室里,捣毁了这个地方的装修。他们都很想知道,你把它拆到只剩骨架之后,准备拿它怎么办。”
卡罗尔双臂交叉,用迷茫空洞的眼神看着他,就像有过战争创伤的军人。“我计划在这里做什么是我的事,与别人无关。”
“说得有理。不过,我回答了你的问题,现在能喝茶了吗?”“我的咖啡更好喝。”卡罗尔不情愿地让步。
“我碰巧不喜欢咖啡,”他把双手插进大衣的口袋里,“哦,去弄茶吧,卡罗尔,这不会要了你的命。”
她拂袖而去,大步走进私人空间,闪电跟在她脚边。她不喜欢任何人进入谷仓,至少是不喜欢约翰·富兰克林那样的人进入。他喜欢乱叫和胡说,就像一条难以摆脱的小猎犬。卡罗尔不知道他来这里的目的,但绝不是向友邻示好。卡罗尔草草用马克杯冲好茶,并为自己泡了一杯新鲜咖啡。
她回来时,看到富兰克林正小心翼翼地四处徘徊,研究着石雕和基础梁柱,好像自以为知道正在看什么。自从卡罗尔上次见到他以来,他瘦了很多,衣服松松垮垮地耷拉在巨大的骨架上。在扎紧的皮带上,衬衫如巨浪般膨起。他眼睛周围的皱纹更深了,脸颊凹陷下去。“谢了,”他说,接过茶杯,“你已经完全抹去了你兄弟和他太太的所有痕迹。”
“除了远处的那些地方。迈克尔曾经在那里工作。那是客房,也可以说是祖母房什么的。里面设施齐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