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德西蕾·弗内斯特工穿过开放式办公室,正要去见她的老板。任何人从电脑屏幕前挪开眼睛,都只能从办公桌上方看到她的头,于是会认为这是一个小孩误打误撞闯进这栋大楼来找她的父母,或是来兜售童子军饼干。
德西蕾一生都在努力长高:即便物理身高没指望了,那也要让感情、社会地位和职业高度一直往上长。她的父母都是矮个子,作为他们的独女,德西蕾长高的可能性从基因的角度来看微乎其微。根据驾照上的数据,德西蕾身高为一米五七,但事实上,她需要穿上高跟鞋才能达到这个高度。她在大学里一直穿着同一款差点没让她变瘸的高跟鞋,因为她想被人严肃对待,还想跟篮球运动员约会,而那恰巧是命运对她的另一个残酷的捉弄,她尤其容易被高大的男生所吸引——又或许这是她内心潜藏的对高个基因与生俱来的渴望,好让她的子女有机会在基因上翻盘。即便已经三十岁了,德西蕾去一些酒吧和餐厅时还是会被要求出示身份证明。对大多数女士来说,这或许会被看作一种恭维,但对德西蕾来说,这是一种挥之不去的羞辱。
青春期的时候,父母会跟她说什么“浓缩才是精华”之类的,以及“人们喜欢生活中的‘小东西’”。这些说法虽然出自好意,但是对一个仍然只能在百货商店儿童区购买衣服的少女来说,听上去却不那么好受。进入大学以后,她的专业是犯罪学,身高问题一直让她极为尴尬。到了警校之后,那儿的情况更让她备感屈辱。但她没有让身高成为自己前进路上的阻碍:她在匡提科[11] 证明了自己比其他学员更能干,更聪明,更有决心,最后还以全班最优秀的成绩毕业。她背负的诅咒成了她的动力所在,她的个头让她实现了更多成就。
她敲了敲埃里克·沃纳的门,等候他的召唤。
沃纳有着一头与他的实际年龄并不相符的花白头发。自从德西蕾六年前被分配到这里(也就是她的家乡城市)起,他就一直是FBI休斯敦办公室的头儿。在德西蕾见过的所有有权势的人当中,沃纳算得上一个真正有威严和魅力的人,他脸上带着一种自然的愁容,这让他的笑容里也带着些有讽刺意味的悲哀,或者只是些悲哀。他不会拿德西蕾的身高开玩笑,也不会因为她是女性就对她予以优待。人们愿意听他说话,并不是因为他嗓门大,而是因为他即便低声细语也能吸引人们的注意。
“发生在三河监狱的那起越狱——逃走的人是奥迪·帕尔默。”德西蕾说。
“谁?”
“德莱弗斯县那起运钞车抢劫案的劫犯。二〇〇四年的案子。”
“就是那个本来该判死刑的家伙?”
“就是他。”
“他本该什么时候出狱?”
“今天。”
两个人对视了一眼,脑子里想着同一件事。什么样的白痴会在本该出狱的前一天越狱?
“他是我的犯人,”德西蕾说,“从帕尔默因为法律方面的原因被移交到三河监狱起,我就一直在关注这个案子。”
“什么法律方面的原因?”
“新来的检察官对他当初获刑的年限很不满意,想把他重新送审。”
“在判决执行了十年之后?!”
“比这更奇怪的事也不是没发生过。”
沃纳把一支笔叼在嘴里,就像叼着一支烟。“有没有出现什么有关那笔钱的线索?”
“没有。”
“开车到那儿去一趟,看看那里的典狱长有什么想说的。”
一小时后,德西蕾已经在西南高速公路上开车经过了霍顿农场。农场上一片碧绿,地势平坦,蔚蓝的天空十分辽阔。德西蕾一边开车一边听西班牙语教学磁带,时不时跟着重复一些短语。
Dónde puedo comprar agua?
Dónde estáel ban~o?[12]
她的思绪飘到了奥迪·帕尔默身上。奥迪的资料她是从另外一位外勤特工弗兰克·西诺格勒斯手上接过来的,因为弗兰克准备要高升了,于是就把手上的一些边角料抛给了德西蕾。
“这个案子比隔夜的黄花菜都要凉。”弗兰克在移交案件笔记时对德西蕾说。他说这话的时候看着德西蕾的胸部,而非她的脸。
通常情况下,过往的悬案都会分派给活跃的探员,新人尤其容易分到那些最老也最冷的案子。接过奥迪的案子之后,德西蕾时不时会查一下有没有新线索,但在那起劫案发生后的十年里,那些被劫走的钱一分都没有找回来。七百万用过的美钞,没有标记,没有任何可追踪的记号,就这样消失了。没有人知道那些钱的序列号,因为那都是老旧残币,当时正要被拿去销毁,但在法律上仍然是可以流通的货币。
奥迪·帕尔默在那起劫案中头部中了一枪,但仍然活了下来;抢劫团伙的第四名成员——人们相信那是帕尔默的哥哥卡尔——则卷款逃跑了。过去十年间,不断有误报和未经证实的报告说有人见到了卡尔。据说墨西哥南科罗拉多的警方曾在二〇〇七年逮捕过卡尔,但是他们在FBI拿到引渡他的批文之前又把他放了。一年之后,一位在菲律宾度假的美国游客称他在马尼拉北部的圣马利亚看见卡尔·帕尔默经营着一家酒吧,还有人宣称在阿根廷和巴拿马看到了卡尔——但大部分密报都是匿名的,毫无用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