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开往休斯敦的大巴晚上七点半发车。奥迪直到开车前一刻才上了车,坐在紧急出口旁边的位置。他假装睡着了,但是一直注视着外面的人流,随时提防着警铃大作、警灯闪烁。
“这里有人吗?”一个声音问道。
奥迪没有回答。一个胖子把一个行李箱放上了奥迪头顶的行李架,然后往小桌板上扔了一袋吃的。
“我叫戴夫·迈尔斯。”他说着伸出一只布满红色斑点的大手,他看起来六十多岁,溜肩,长着硕大的双下巴,“你叫什么名字?”
“史密斯。”
戴夫笑了:“是个好名字。”
他开始吃那袋东西,发出很大的声响,对手指上沾的盐和酱汁又吸又舔。吃完之后,他打开头上的阅读灯,摊开一沓报纸,翻了起来。
“他们又要削减边境巡逻了,”他说,“这样一来怎么把那些犯罪分子挡在外面?要知道那些人可都是给点颜色就开染坊的。”
奥迪没有说话。戴夫又翻了一页,嘴里发出不屑的声音:“这个国家的人已经忘了该怎么打仗了。看看伊拉克(他说的是‘艾拉克’)。要我说,就该用核武器炸平那些乱七八糟的国家,你懂我的意思吗?但我们现在的总统是个黑人,中间名还是‘侯赛因’,所以这铁定是不可能的了。”
奥迪把脸转向窗户,看着外面渐暗的风景,努力想分辨出农场上星星点点的灯光和远方山峰上的导航灯塔。
“我知道我在说什么,”戴夫说,“我在越南打过仗。我们应该把韩国、日本和菲律宾都用核武器给灭了,橙剂[21] 对他们来说太仁慈了。但是他们的女人要留着。那些女人可是好货。她们可能看起来只有十二岁,但是在床上可会浪了。”
奥迪发出不满的声音。那人停下了话茬:“我招你烦了吗?”
“是的。”
“为什么?”
“我老婆就是越南人。”
“真的假的?真对不住,老兄,我不是故意这么说的。”
“你就是故意的。”
“我怎么知道你老婆是越南人?”
“你刚刚侮辱了一个民族、一个宗教和广义上的所有女性。你说你想干她们或者用核武器炸他们,这说明你是一个种族主义者兼人渣。”
戴夫涨红了脸,皮肤也紧绷起来,仿佛被皮肤包裹着的头颅在不断涨大。他站起身,伸手去拿自己的行李箱。有那么一会儿,奥迪觉得他可能是在找枪,但他只是沿着过道往前走,另外找了个座位坐下来,开始抱怨坐长途大巴会遇到一些“讨厌的浑蛋”。
经过了塞金和舒伦堡两站之后,他们在临近午夜时分抵达了休斯敦。虽然有点晚了,但车站里仍稀疏地散布着几群人。有人睡在地板上,有人横躺在椅子上。车站里的大巴分别标记着开往洛杉矶、纽约、芝加哥和它们中间的一些地方。
奥迪去了一趟洗手间。他打开水龙头,往脸上泼了几捧水,挠了挠下巴上长出来的胡楂。他的胡子长得太慢,还不足以作为伪装,被太阳灼伤的皮肤在鼻子和额头处开始脱皮。在监狱的时候,他每天早上都要刮胡子,因为这可以占用他五分钟,让他觉得自己还没有完全放弃。现在,他看着镜中的自己,那已经是一个男人而非男孩,比以前老了,瘦了,脸上有了之前所没有的坚毅。
一个女人带着一个小女孩走进了洗手间。两人都是金发,穿着牛仔裤和帆布鞋。女人看上去二十五六岁,头发在脑后高高地扎了一个马尾,穿着一件滚石乐队的T恤,胸脯高耸。小女孩看起来六七岁的样子,缺一颗门牙,背着一个芭比系列的背包。
“不好意思,”女人说,“他们关了女洗手间的门做清洁。”
她把洗漱包放在洗手池边上,从里面拿出牙膏牙刷,然后把纸巾打湿,脱下女孩的衣服,给她擦洗腋下和耳朵,又让小女孩凑到水龙头下,淋湿她的头皮,然后叫她把眼睛闭起来,用自动分配机里流出的洗手液给她洗头。
洗完之后,她转身看向奥迪:“你在看什么?”
“没看什么。”
“你是个变态吗?”
“不是的,夫人。”
“别叫我夫人!”
“抱歉。”
奥迪在牛仔裤上擦了擦湿着的手,匆匆走了出去。大巴车站外的马路上有人在抽烟,有人在闲逛。有些是毒贩子,有些是皮条客,还有些是瞄准了逃亡者和流浪汉的歹徒;有些女孩会被搭讪,有些女人会被枪杀,还有些人会被扼住喉咙再也发不出声音。“或许是我太累了。”奥迪心想,他并不经常以恶意来揣测别人。
在这一带闲晃的时候,他发现了一家麦当劳,里面灯火通明,装修得鲜艳明亮。他要了一份套餐和一杯咖啡。过了一会儿,他注意到他刚才在洗手间里遇到的那对母女也坐在一个卡座里,正在用一块面包和一罐草莓酱做着三明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