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天越来越冷,早晨的时候,唐溪的流水没有冰冻,小沟小圳上的水都结起了厚厚的冰,人们呵出一口热气,很快就会变成寒霜。
这天,阿宝很早就起了床。准确地说,他是被父亲张发强吵醒的。张发强做好了土地庙里的木工活,承担了打造两个城门的任务,打造城门的地点就在土地庙外面的空坪上。无论做土地庙里的活,还是打造城门,都是公益的事情,做的是义务工,拿不到工钱。而这几乎要耗尽他整个冬季的时间,他发愁呀,这样下去,没有收入,过年怎么办?连过年割肉的钱都成问题,更不用谈给孩子们添新衣服了。他去找过负责修建城墙的朱银山,希望能够适当的给些工钱。朱银山就这样对他说:“修城墙可是大家的事情哪,你看顺德公都拿出那么多的钱买材料,没有说句什么,大家都来出业务工,连邻近乡村的人都来了,都表示不要分毫的报酬,你怎么好意思伸手要钱呢?如果每个参加修城墙的人都要钱,那要多少钱?这钱又该谁来出?”张发强无语,再不好意思提了。张发强成天愁眉苦脸。今天一大早起来,就要去工地,他走时愤愤地将斧头砸在地上,骂了一声:“修什么鸟城墙,还让不让人活了!”
斧头砸在地上的响声把阿宝吵醒了。
阿宝醒之前,正在做一个美梦。
他梦见了一个戏台,戏台上一个美丽的女子头上插满了闪闪发亮的花簪,她明眸皓齿,秋波流转,眉目传情,甩着长长的水袖,用甜美如莺的嗓音唱着戏文……戏台下面就是他一个人。这个美丽女子是专门为他一个人唱戏哪!阿宝心里流着蜜,那时,他是唐镇最幸福的人。他的美梦就这样残酷地被父亲的斧头击破了。自从唐镇有戏唱后,阿宝就迷上了看戏,每场必到,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好朋友冬子不喜欢看戏呢?
阿宝起床后就溜出了家门。
他真希望一出门就可以听到有人说,晚上又有戏看了。
小街上的人行色匆匆,没有人说关于唱戏的事情。
他看到了王海荣。王海荣穿着破烂的棉袄,挑着一担畚箕,打着哆嗦,邋里邋遢地往镇东头走去。阿宝知道,王海荣也是去修城墙的。阿宝不知道为什么要修城墙,城墙修起来后会怎么样。反正他认为城墙和自己一点关系也没有,此时心中最惦念的就是唱戏。
也许是因为那个美丽的梦,他鬼使神差地走进了兴隆巷。
来到李家大宅门口,他看着李家大宅门口那片空地,心里若有所失。李家大宅的朱门被打开了,站在两旁持着长矛的团练对他虎视眈眈。阿宝有些胆怯,不敢往里面张望。他心里却认定,唱戏的人一直没走,就在李家大宅里面。他为自己这个想法吃惊。
他真想进入李家大宅看看,那个梦中的唱戏人是否安在。
他非但进不了李家大宅,还被守门的团练大声训斥:“小崽子,探头探脑的想做什么,还不快滚!”
阿宝本来胆子就小,顿时心惊胆战,瑟瑟发抖。
阿宝怀着落寞和恐惧的心情,落荒而逃。
无论如何,他坚信那唱戏的人就藏在李家大宅里面。
阿宝没有能够进入到李家大宅看个究竟,冬子却在这个上午进入了李家大宅。
李红棠在给冬子做完早饭后,把长长的辫子盘在了头上,用一块蓝花布包住了头,她不想让人看见花白的头发。然后,她又走上了寻找母亲的道路,现在,她是要到唐镇东面的山里去寻找母亲。
临走前,她交待冬子:“阿弟,你要乖乖的,阿姐出去,晚上不一定归家,也许一两天也不会归家,你要照顾好自己,等着阿姐归来。”
冬子说:“阿姐,你不要找了,妈姆不会再归来了。”
李红棠摸了摸他的头:“要相信妈姆还活着,阿姐就是死,也要把她找回来的。我们不能没有妈姆,对不对?”
冬子含着泪说:“那我和阿姐一起去!”
李红棠说:“别说傻话了,好好看着家,阿姐走了,记住,一定要等着阿姐归来,你可不要乱跑了!”
这个上午,冬子没有见到阿宝,阿宝也没有到他家里来。
阿宝一个人坐在唐溪边上的草地上,嘴巴里叼着草根,双目痴痴地凝视着汩汩流淌的清冽溪水,忘记了寒冷,那溪水里幻化出来的是那个梦中唱戏人的影像。那个人叫赵红燕。镇上看过戏的人,都知道那个当家花旦叫赵红燕。
冬子躲在阁楼里,想起了舅舅游秤砣。
游秤砣的音容笑貌活在他的心中。游秤砣曾经说过,在这个冬天教他练武的,可他骑着白色的纸马飞走了。舅母他们也不见了,不知道是不是被舅舅带走了?他也希望自己和舅舅一起骑着白色的纸马飞走,他是多么厌倦唐镇无聊而又充满血腥味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