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忍和飘飘坐在切斯皮克海湾旁的奶酪蛋糕工厂外面的桌子边,面前各自放了一小碟原味奶酪蛋糕,看起来细腻柔滑,就像白瓷一样。忍那边的桌上还放了三个打包的纸盒子,三种口味,都是毛米最喜欢吃的。

桌子边的栈桥上,一位盲了一只眼睛的黑人中年男子在忘情地吹奏Miles Davis的曲子,悠扬舒缓的音乐弥漫在海港上,一时让飘飘忘了身在何处。如果,她和忍是一对恋人,那该有多好。这个念头不可避免地出现在飘飘的脑海里。但她很快抑制住了自己的思绪,转而伤感涌上心头。

忍凝视着坐在面前的飘飘,她穿了一件黑色短大衣,挑染成棕黄色的蓬松头发在脑后面扎了一条短马尾,阳光清晰地照射出眼睛下面清晰杂乱的细纹和淡淡的雀斑。和第一次看到来计算机系报到的飘飘比起来,这依然是一张五官平淡但透着聪慧的脸。也许因为曾经交往过比自己大十多岁的乌玛,忍对女人的年龄并不在意。但自从和毛米朝夕相处以来,才开始感觉到岁月和辛苦工作在女人身上带来的变化。毛米明亮细腻的皮肤和清澈像高山湖水一样的眼睛,在忍身边这些“大龄”女生的脸上再也看不见了。只比自己小一岁的飘飘也不例外。

“最近还好吗?”

飘飘用不锈钢勺子挖了一小块蛋糕,有些紧张地问。之前等座位的时候,两个人看了一会儿乐队表演,几乎一句话也没有说。

“还好,就是明年年初要离开,实验室里有些东西要交接,稍微有点忙。”

“看起来你挺宠着毛米的吧?过去从没看你给谁买过礼物。”飘飘笑着说。

忍不作声,背靠在椅子上,木讷的脸上似乎还是带着刚认识时候那种审视和嘲弄人的眼神。

飘飘尴尬地笑了笑,说:“我也很喜欢毛米,长得可爱,又热情温顺。”

见忍还是没说话,飘飘心里又自责起来。为什么要约他出来呢?自从上次在查尔斯街门口的秋千架上那番真诚的让人揪心的聊天以后,已经两年多没有这样单独说过话了,两人之间曾经有的默契看来已经荡然无存。

过了一会儿,忍突然说:“和陈也打算什么时候领结婚证?”

“还不知道,可能明年下半年吧。如果五月份陈也能在实验室请到假,可能一起回国一趟。”飘飘有些尴尬地回答。直到现在,她还是无法心安理得地在忍面前说起和陈也在一起这件事,就好像是她背叛了忍,而不是忍先和毛米结了婚。

忍点点头:“把我叫出来,有什么特别的事么?”

飘飘觉得很难开口谈起要不要受洗的事情。过了一会儿,她说:“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只想随便聊聊。你爸爸还好吗?听毛米说,你打算明年在西雅图安顿下来以后就把爸爸接过来住一段时间。”

“还没打算好,现在签证很麻烦。而且,我爸也不太愿意请长假过来。”

“伯父还在武汉机床厂工作么?应该快退休了吧。你总算结婚工作了,他很快就能安度晚年了。”

“退休了,但现在还在继续干。我妈妈生病那段时间欠下的债务还差很多没还清,他想再干几年。”

听见忍毫不迟疑地提起家里的事情,飘飘的不安稍稍减轻了一点。毕竟忍还是把自己当朋友的。“但是你明年不就工作了么?还起钱来就会很容易了吧。伯父也太辛苦了。”

忍沉默了一会儿。飘飘想,也许又刺到了他两年多没找到工作的痛处,不禁有些自责。

但是忍似乎并不在意这个问题,坦率地说:“也不是,我爸爸想用自己的钱把我妈做手术的钱还了,可能还是对我妈觉得很愧疚吧。人年纪大了对过去的事情更加念念不忘,我也不想劝我爸。”

“其实你和你爸都不容易。你小时候肯定吃了很多苦,妈妈一直生重病。家里经济也不宽裕。”

忍没说话,看了一下手表。等奶酪蛋糕花了太长时间,现在已经快两点半了,三点钟之前必须去图书馆把书还了。如果卡在四点钟关门之前再去,肯定会给人留下印象。

飘飘敏感地问:“赶时间吗?我以为你没有太要紧的事情。”

“还好。”忍说,“就是毛米一个人在家里,我不想在外面留太久。”

飘飘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下定决心不和忍商量受洗的事情了。这和忍又有什么关系呢?她又能期待忍说出什么样的建议呢?何况,和忍商量这件事情,对陈也似乎很不公平。

于是飘飘轻松地说:“那赶紧吃完蛋糕就走吧,我确实没什么事儿。对了,昨晚有没有看新闻?陶森大学数学系一个教师被杀了。”

忍大脑的神经跳了一下,迅速估计飘飘究竟想问什么,以及有什么目的。他没有想到从来不关注地方新闻的飘飘和陈也会那么快就看见了报道。陈也应该知道自己和乌玛交往的事情,虽然那时候不一定知道乌玛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