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忍不是那种乐于参加聚会的人。
但这次聚会必须参加,因为忍迫切地需要见到某个人。另外,忍怀疑自己心里那件让他极度恐慌和困扰的事情,也和这个人有关,他希望和这个人的碰面能让他想起什么线索。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毛米却是第一次参加正式的西式宴会,一路上兴高采烈地说个不停,几乎把心烦了好几天的事情忘记了。
此刻,计算机系一年一度的圣诞聚餐及舞会已经开始了。霍大礼堂古老的室内陈设被装点出了节日的气氛,五张铺着白布的长桌放在礼堂四周,桌上放满了丰盛的自助食品和亮晶晶的银餐具。巨大的水晶烛式吊顶灯发出炫目的光彩。
“又没有美女好看,有什么意思。”
流落海外的中国男人通常用这一句话打消自己偶尔产生的对社交生活的兴趣。更糟糕的是,平时邋遢生活惯了的人,经过一番精心打扮,穿着不适合自己的衣服,挂着浓艳的妆容,通常更让人觉得尴尬。另一方面,英语不流畅的中国学生,拿着红酒装模作样地打了一圈招呼,最后还是回来跟自己人用中文聊天。美国人的英语,虽然分开来单词大多数都听得懂,但集合在一起就是密不透风的文化厚墙。善于社交的文科同学尚且难以越过这堵墙,更不用说学工程的人。
和自己人聊天,那又有什么意思呢,平时在实验室里各种八卦早就谈了个遍,更不用说周末通宵打牌的交情。那样的话,还是坐在丢满袜子的沙发上,穿着破裤衩蓬头垢面的聚会更让人心旷神怡。何况计算机系的男女同学们,虽然外表未必上佳,却大多数都是自视很高又敏感得像条狗的人物,明显属于社交不宜的属性。一两次以后,大家就对这种集会丧失了兴趣。
但是今年的圣诞晚会或许算是一个例外。连续三年的IT行业萧条气终于出现复苏,有十几个在博士项目待了七到九年的学生陆续找到很不错的工作,结束了痛苦的PhD“洞穴”生活,即将离开巴尔的摩。在这种时候,圣诞晚会是一个很好的宣泄欢乐情绪的机会。
晚上八点,李忍带着毛米到达宴会大厅的时候,发现大多数认识的教授和中国同学都到了,美国本科生更是把礼堂挤得水泄不通。虽说泡沫带来惨痛的教训,这个行业看来还是让人趋之若鹜,有着美好的前景。
忍过去的导师冯川站在一处角落的桌边,身边围了两个看样子是新录取的PhD,一个是中国人,一个是印度人。四十岁的冯川教授也是从清华来美国留学的,在卡耐基梅隆拿到博士学位,然后到约翰霍普金斯,正在压力最大的助理教授第五年中。据说计算机系已经不打算给他终身教职并把他升为副教授了,早在一年前他就开始到处找新学校落脚。
两人到摆放食物和酒的桌边,忍帮毛米拿了碟子,继续朝舞厅的四处看。高大英俊的尹曼教授和他漂亮大方的太太,也是马里兰州参议员的女儿,正站在舞厅的中间。他们身边是三个博士生,其中一个是刚在思科找到工作的徐强,跟忍一个组,也都是中国学生。徐强虽然出国比忍晚,但年纪比忍还要大三岁,因为在国内读了研究生和工作。三年前徐强从国内“搬运”了一个美女,当时在霍普金斯全体中国男生中传为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的佳话和回国搬运的典范,好几个年轻的博士生学着徐强回国相亲,但找到的都不如徐强的太太漂亮,他为此颇为得意。但是两个人在一起生活还不到一年,美女就另攀高枝,嫁给了同系一个早早找到工作的美国学生。可以想象,这几年徐强也备受写博士论文和婚姻失意的双重煎熬。
此外,计算机系系主任霍夫曼在舞厅的另一个角落,太太也在身边,正和另两个教授聊天。忍的目光最后落在飘飘身上。飘飘穿了一件黑色的长裙,露出瘦削的肩头。不谙打扮之道的女生在这种场合通常都是黑色裙子,但飘飘气质不错,看起来还是比较显眼。
毛米兴高采烈地在盘子里装上了喜欢吃的炸鱼和虾,倒了一杯橙汁,两只手就全满了。忍轻轻拍了拍毛米的脑袋。
“能吃得完么,不是下午的时候还难受得连粥都吃不下?少喝点橙汁,太凉了。”
毛米把一只虾放进嘴里,冲忍扮了个鬼脸。
忍不动声色地四处看了一会儿,等毛米把盘子里的炸鱼和虾吃完,递给毛米一张纸巾,看着毛米擦了擦嘴巴。
“陪我去和尹曼教授聊几句吧。”
“他就是你的导师吗?”
“不是,只是他在指导我现在修改的这稿博士论文,而且和我合作了一篇会议论文,就是上次我带你去加州开会的那篇论文。我过去的导师是刚才指给你看的那个中国人,他叫冯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