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忍又一次梦见了乌玛。乌玛的面孔,无论生气,或者流泪,都是那样真实。

他站在那座房子外面,迟疑了很久,然后穿过玫瑰花丛,敲响了房门。

乌玛半倚着厨房的门,一只手搭在金属的圆形把手上,另一只手搭在大腿上,露出瘦削的锁骨,脸上带着不知道是嘲讽还是怜悯的微笑,嘴角弯成奇怪的角度。

忍脑袋嗡嗡响,身体里全是对这个女人的渴望。他的目光游离,落在厨房台子上的一排刀柄上。其中一把是几年前自己送给乌玛的。

过了一会儿,乌玛的话说完了。忍的头脑突然清醒下来,冷静地对乌玛说:“这没什么。其实我这次来是想告诉你,我以后不会再来找你了。我现在对生活很满足,以后不会再需要你。我们各自好好生活。”

说完,他转身走出了乌玛的房子。

在监狱的这几年里,忍无数次做这个梦,随后便在一阵难以忍受的心痛中惊醒。

天已经亮了,囚房外面响起了起床号令。

挤在一群身体气味强烈的犯人中间吃早饭的时候,忍看到耀眼的阳光从狭小的窗口射进来,淡蓝的天空底下,几只鸟滑翔而过。这似乎是巴尔的摩难得的晴朗天气。忍突然想起来,今天是十二月二十四日,圣诞前夜,自己的三十六岁生日,也刚好是自己在监狱里第五年的最后一天。

这五年里,他一直在提起上诉。第一次上诉已经获得成功,法官以证据不足为由,发回到初审法院要求重审。上诉和重审的过程都非常缓慢,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离开监狱。如果重审维持原判,他将继续上诉。直到竭尽所有的救济手段。

即使这一切都不成功,根据他在刑事诉讼法程序里读到的条款,再过五年,他就可以申请法院对他进行假释面试。五年时间已经不像他三十岁时想象的那么漫长。

吃完早饭,狱卒将一封信交在忍的手里。是毛米寄来的。

毛米在信里放了几张柯最新的照片,小男孩坐在南京家里的地板上,笑得非常灿烂。忍把信打开来,匆匆忙忙看了一遍,随后又慢慢看了一遍。

信里说了很多柯在幼儿园淘气的事情。忍读着毛米活灵活现的句子,想象着她站在自己面前,笑着和自己说个不停。在信的末尾,毛米提到自己快要结婚了,和她爸爸的一个学生。只是简单的一句话,没有别的描述。忍苦笑了一下,把信放进口袋里。

现在的结局算是皆大欢喜。

这些年,除了上诉以外,他唯一无法放下的是,在他清理完现场离开之后,乌玛在想什么?

几年前坐在大陪审团面前的时候,他才发现杀死乌玛的人并不是自己,明白之前种种疑团的那一刻,他以为自己已经了解了乌玛所希望的一切。然而这么多年过去,他才明白,乌玛已经死了,他不可能取得乌玛亲口的原谅,因此他也永远不能再原谅自己。他只希望自己不曾一时冲动刺伤乌玛,从而失去这一生曾有过的唯一灵魂伴侣。但是有太多值得他后悔的事情,现在都已经过去了。作为一个三十六岁的男人,他连时间都没有剩下多少了。

他现在能做的,就是努力活下去,坚持和这个司法制度斗争,直到活着离开这个监狱。只要他还活着,就不会放弃希望。或许还有支离破碎的理想。

他只能仰赖自己,继续在上诉的泥泞道路上独自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