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 掘墓人(第7/9页)

四年前,我终于回到这座城市。

我兑现了誓言,买下了市中心的这片地,要把这片给了我悲伤记忆的老房子全部拆光,造起未来梦大厦的总部,让居住在这里的冷漠自私的人们,全都被赶到遥远的郊区,让他们变成自己也瞧不起的“乡下人”。

其中,有个“钉子户”带头抗拒拆迁,有人把那人的资料传给我看,我发现竟是若兰!

她回来了,却是一个单身妈妈,带着十三岁的儿子。

深夜,我派人给她打电话,表示愿意给予全体居民要求的高额补偿金。然后,我派车把她接到一家郊区的宾馆。

果然是她!

多年过去,从少女变成了少妇,但还是那张脸,无数次在我梦中出现过的脸。

当然,她一开始没有认出我来,有时候我也认不出自己的脸。

我凑到她的跟前,提醒了一句:“你还记得罗浩然吗?”

可惜,若兰连这个名字也忘记了。

“你忘了那个借一块钱给你租《七龙珠》的少年了吗?忘了跟你一起在大年初一堆雪人的收破烂的人了吗?你忘了……”

“是你?”她露出了我意想中的惊讶,皱起眉毛摇摇头,“你真的——变成了大人物?”

“你好吗?”

“我很好。”

听到她的回答,我心里很是酸楚:“你没有说实话,这些年你怎么过来的?”

“你知道我怀孕的事吗?爸爸妈妈不想让这件事传出去,就替我办了退学手续,悄悄搬家到南方。我在那里生下儿子,做小生意积攒了一些钱,中断了与这里的所有联系。直到一年前发生了一场车祸,我的爸爸妈妈去世了。正好叔叔婶婶移民去了国外,我便带着孩子回来,继承了祖传的老房子。”

“孩子的爸爸是谁?”

“我不能说。”

“我可以帮你抚养他。”

我的目光如此真诚。

刹那间,她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犹豫,却又坚决地摇摇头说:“不,我要回家了。”

我一把牢牢地抓住了她。十多年前就让她无声无息地走了,这一次绝对不能再错失了。

“放手!”

“哪里也不要去,你不用担心你的儿子,我会像对待亲生儿子那样对待他。”

话音未落,一记重重的耳光扇在我脸上,我忍不住松手,若兰已爬到窗台上,打开窗户大喊:“你不要过来!再靠近一步,我就跳下去!”

“若兰,你忘记了吗?我们堆雪人的时候,你是不是喜欢过我?”

“没有,真的没有,你不要自作多情了!这怎么可能?一个收破烂的小子?睡在别人家门外的流浪汉?我不可能喜欢你,一切都是你自己的幻想——过去不会,现在更不会!”

“不!”

我伸手去抓她,而她本能地往后一缩,却没想到脚底踩空,意外摔了下去。

这真的是个意外!

她死了,头部着地,颈椎折断。

我杀死了若兰?

泪水,多少年都没有流过的泪水,打湿了我的脸颊与衣领。

我抱着她痛哭许久,亲吻她的嘴唇,直到她变得冰凉而僵硬。

当然,我必须掩饰这里发生的一切。我找来一个帮派分子,给了他巨额酬金,让他弄来一辆没有牌照的黑车,把若兰的尸体装进车里,开到郊外的湖底——如果找不到尸体,也就不可能以杀人罪来起诉我。

若兰死了,我变成人的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

不久,当年那片老房子全部拆光,盖起了我的未来梦大厦。打地基的过程中,确实发现了一些明朝的墓葬,但并没有所谓的宋代寺院和《地狱变》壁画。那是我在大厦建造过程中秘密修建的一个密室,重金聘请了一位日本的传统画师,按照我的想象画出了地狱的景象。至于燃烧的牛车里的女子,就是按照若兰的形象描绘的——当你看到这幅壁画,一定会觉得似曾相识吧。

最近三年,我住在未来梦大酒店的顶层,住在少年时流浪过的那片老房子之上,住在若兰住过的老屋的空中。每个夜晚,我仍然会梦见她,梦见那片白茫茫的大雪,梦见那个雪人渐渐融化。

其实,我很害怕。

住在十九层楼,每次看着窗外的世界,都有一种要倒塌崩溃的感觉。只有我的丘吉尔才能让我得到片刻安宁。我身边的那几个高管都是些唯利是图的浑蛋,平日里个个唯我马首是瞻,不过是看在钱的分儿上,还有我那点权贵阶层的关系。我从不对他们说起我的过去,但总是暗示自己在北京有人,只是不方便说出来,让高管们产生无限联想,最终认定我的后台贵不可言。

那么多年来,除了梦到若兰,我还常常梦见自己悲惨的童年,梦到跟随养父母四处流浪的生活,每个人都瞧不起我,他们打我骂我侮辱我,把我像条狗一样看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