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无法表述我现在感受到的深刻的、让人无力的恐惧和绝望。我的处境非常糟糕,也许预示着一种结束……可能不是人类的灭亡,但是所有日常事情的结束。

对不起,我从结局开始讲这个故事。让我重新开始。

我不知道事情具体是从何时开始的,但我记得一些最初的迹象。那是九月份一个周六的早上,我正在家修剪草坪。这个社区没有大门,我们也没有业主协会。这样很好,因为我觉得其他业主并不会喜欢我。我从不煞费苦心地把草坪恰好修到1/4英寸高,修剪时也从不在草坪上做出各种条形纹路。我只是等草长得实在凌乱不堪了再做些修剪,让它们看上去能入眼一些。

我的邻居拉尔夫·约翰逊正好相反。他对修剪草坪非常热衷。他的草坪连一根杂草都没有,水仙花除了花圃不敢在其他任何地方开新花苞。我真的见过拉尔夫趴在地上,拿着尺子量前院的草坪的高度。他每个周六都会花上好几个小时来,用割草机、除草器和修枝剪来打理草坪。像他这样对自己的草坪如此上心的人我真是头一回见。

拉尔夫和他妻子住在枫树街和橡树街交叉口。我家在枫树街上,跟他们是邻居。

但我们并不亲近。

拉尔夫和我“讨论”过我打理草坪的习惯。讨论着讨论着,两个人就开始围绕草坪,措辞尖刻,冷嘲热讽,我犀利地吐槽他,让他赶紧回去用自己喷出来的狗屎废话给自己的草坪施肥去吧。

这次吵架以后,拉尔夫和我心生隔阂,但我的妻子菲利斯和拉尔夫的妻子凯瑟琳依旧友好如初。

之后有一天,我们的孩子——拉尔夫和凯瑟琳没有小孩——不小心撞倒了一块木栅栏。这段栅栏又大又长,有两三米高,分隔了我们两家后院的草坪,本是用来保护各自隐私,防止入侵者攀爬的,有些栅栏顶上还削成了尖锐的三角形。凯瑟琳见状冲孩子们大叫起来,菲儿赶紧和她道歉,没想到她竟然又冲菲儿叫嚷开来……那晚,拉尔夫和我在撞坏的栅栏边见了一面,我说我乐意出钱维修,事情到这差不多就算完了。菲儿和凯瑟琳之间的友谊小船也是说翻就翻了。

我们的孩子凯斯和克拉丽莎都还没到青春期,凯斯11岁,克拉丽莎12岁,两个人都很擅长运动,我也很鼓励他们在这方面的发展,但他们的运动基因来自谁,我也不确定。我是个作家,没有运动型的体格,平时最大的运动量就是在几个街区之间的步行了,大多数时候是为了构思情节。菲利斯是个会计,在市中心一家大型会计公司上班。我们的工作都属于需要长时间伏案,屁股不离椅子的类型。不过,幸亏我们的新陈代谢都很好,这样就算不经常锻炼身体,也能保持相对匀称的体型,不会长胖。

我跟拉尔夫保证会赔他修理栅栏的费用,然后把孩子们叫到一边,告诉他们以后在后院玩的时候要小心点。尤其踢球的时候,一定确保不能把栅栏撞倒,否则就不让他们再玩足球了。那天之后,我们就没再怎么见到过隔壁邻居。

所以,我那天割草时一抬头,见到拉尔夫从我家前院走过时非常惊讶。他走得不是直线。相反,他一会朝左拐几步再直走,一会又朝右拐几步再直走。来来回回,反反复复。一开始我还以为他是啤酒喝太多了。我关掉割草机,等着他穿过院子走向我。

他越走越近,我注意到他的眼睛,空洞浑浊,就像是浸在牛奶里的浅蓝色大理石,里面有几条红血丝。但我发现最重要的是,他好像根本没有看到我。

我的意思是,他当然能看见我,他明显是朝着我走来的。但他没有看我,除非是另有他意。

拉尔夫在我两步开外停下,那里离割草机一步之遥。

拉尔夫平时是个非常整洁的人,但今天却穿得有点随意。也不是说他邋遢,只是完全一反常态。他穿着一件棕色T恤,斜纹牛仔裤,脚踩一双网球鞋。但他没像平时一样,把上衣下摆塞进裤腰,脚上也没穿袜子。他的头发歪歪曲曲,好像刚起床一样,眼镜也戴歪了。

“你好啊,拉尔夫,”我热情地打了个招呼。

拉尔夫站在那儿,用他那双死人似的空洞之眼盯着我。

我准备刺激刺激他。

“我的割草机声音太大了吗?这是我新买的割草机。我感觉从左到右这么割过来好像割得不太均匀,你觉得呢?”

拉尔夫默不作声,就这么一直盯着我。

“怎么了,拉尔夫?你想干吗?”

他的嘴唇动了动,但没有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