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路易丝

大卫到他办公室的时候,我甚至都还没开始工作,当时我正要去把外套挂起来,苏冲我抬起眉毛摇摇头。“某人今天早上吃错药了。”有一刹那我以为她指的是我,因为我看起来肯定疲惫不堪、脾气暴躁。晚上夜惊症让我无法入睡,我躺在床上想着莉萨怀孕的事情——我现在还没法把它想成是伊恩的新宝贝——还有亚当要离家一个月的事情。到早上7点,我已经喝了三杯咖啡、抽了两根烟,情绪极端喜怒无常。从某种程度上,莉萨怀孕事件让伊恩离开我时我心中的那些糟糕情绪卷土重来,他的幸福像是一种鲜活的背叛,我知道这种想法很蠢,但我控制不住。不过苏指的不是我,她指的是大卫。

“他甚至都没有说‘早上好’。”她给我倒了一杯茶,“在这之前我还觉得他很迷人呢。”

“我们都有不在状态的时候。”我说,“也许他不是个喜欢早起的人。”

“那他就不应该这么早来。你平时总是头一个到,现在他似乎取代了你。”

她说的对。我耸耸肩笑了笑,但心却剧烈跳动着。阿黛尔有没有告诉他我们一起喝咖啡的事情?他是不是认定我是某个偏执的跟踪狂,准备要解雇我?我几乎愧疚得坐立不安。不论她是否跟他说过,我都应该去告诉他。我的人生中有太多其他的破事,没有精力去替他的妻子保守秘密。我并不是真正了解她,但他毕竟是我的上司。而且,我当时并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只能和她一起去喝咖啡。她邀请了我。我能怎么说呢?我记得她当时的脸,既担忧又尴尬,请求我不要说出任何关于我们见面的事情,而我有一刻的怀疑。她是如此脆弱。但是我必须得告诉他。我必须得说。他会理解的。他当然会。

我需要勇于面对,说出事实。因此我没有像往常一样扫描玛利亚留下的报告,并整洁地打印出来,而是前去敲了他的门。我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里。我没有等到他应答就推开门快步走入。自信是解决这种局面的方法。

“有些事情我需要……”

“真见鬼!”他大吼着打断了我。他正用力拉开一罐昂贵咖啡的厚铝箔盖——不是诊所的标配,是从家里带来的——他转身时,棕色的液体溅在了咖啡柜的表面。

“该死的,你就不能敲门吗?”

我不确定自己之前是否见过满面怒容的人,但是我现在见识到了。我感觉仿佛被他语气里的攻击性和怒意扇了一耳光。

“我敲过了。”我咕哝着,“对不起,我去拿块布来。”

“我会处理的。”他厉声对我说。他从桌上的盒子里抽出一些纸巾,“一块湿布只会让它更糟。”

“至少没有洒在地毯上。”我试图让声音听起来轻快些,“为洒了的咖啡哭泣是没有用的。”[1]

“你想干吗?”他瞪着我,样子像个陌生人。冷漠。疏远。完全没有往日天然的魅力与热情。我烦躁不安,神经紧绷。我不能现在去跟他讲我和阿黛尔一起喝咖啡的事情。现在他没心情听。我记不起上一次我什么都没做就把人惹得如此生气是什么时候了。这是他的另一面吗?一个想法慢慢滑入我的头脑,这就是阿黛尔要隐瞒友情的原因?

“我想来看看你是否需要我倒咖啡。”我说着,试图昂起头挺直腰。“但我看到你全都搞定了。”我转身僵着步子走出屋,静静地关上了身后的门。我能做的也只有冲出他的房间,保住自己的饭碗。但是当我坐下的时候,我气得浑身发抖。我没有做错任何事情。他怎么敢那样跟我说话?怎么敢那样恐吓我?

不论我对和阿黛尔喝咖啡的事情有多愧疚,都在我的怒火中消散了。再说,我跟大卫又真的发生过什么吗?一个愚蠢的亲吻,就是这样而已。日子一天天过去,它变得更像是一场从未真实发生过的梦境。一场白日梦。而且阿黛尔和我很可能会在某种情况下遇见,比如圣诞派对之类的地方。所以如果我已经偶然地遇见过她了,这又有什么要紧呢?

“我说的没错吧。”苏说,她经过我的办公桌,放下那杯被我遗忘的茶。“别放在心上。你知道男人的德行。他们内心全都是暴躁的孩子。”她斜倚过来,“尤其是长得好看又被惯坏了的。”我大笑起来,尽管他对我的态度仍然很让我受伤。

低下头,路易丝。我在启动电脑、开始工作的时候告诉自己。继续做你的工作吧。不管怎样,你再也不会收到阿黛尔的消息了,而大卫只是你的上司。

下午霍金斯一家来了。显然病人(22岁的安东尼·霍金斯)并不想来这儿。他的父母是恬淡寡欲的中上层阶级人士,年纪接近六旬,身上融合了多种气味:昂贵的粉底、古龙水、香水。他们衣着考究,男士穿西装,女士穿高档的衬衫和裙子,佩戴珍珠首饰,但我能从她的眼里看到疲惫。我领着他们去了候诊室,一间像高级会所里的客厅般的屋子。她坐进一张靠背椅中,在边上歇息。她的丈夫站着,双手插在口袋里,大声对我道谢。尽管他做出一副自信过头的亲切模样,但是他没比他儿子好到哪儿去,他们都不愿意来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