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终于,到底还是跋涉回来了。我发动小船,用最快的速度离开了小岛,穿过湖面,回到了那个有些颓圮的码头。这儿停了好几艘小型帆船和玻璃钢船,它们在各自锚位上起起落落,只是上头一个人影都没有。我的双手颤个不停,泊船的时候,手指都不听使唤。我的身体十分僵硬,绷得紧紧的,趔趔趄趄沿着小道,离开了湖泊。一根裸露的树根害我失去重心,滑了一跤,大腿的旧伤瞬间复发。我紧咬牙关,坚持着继续行走,继续攀爬。小屋缄默地守候在前方,位列路旁一排房屋的最后一个。因为一侧有金钟柏权作藩篱,另一侧又有峭壁为天障,房子从远处很难被窥探得到。钥匙还在原地,也就是正门的木台阶底下。

我的手指冰冷,焦急地摆弄钥匙,其间深吸了好几口气,这才成功地把门打开。正欲关门,看到一个毛茸茸的动物从我双腿间一溜烟蹿进了屋。又听见怒气冲冲的一声猫叫,好像在说“提里斯等进屋都等得不耐烦了!对于这种疏忽,我表示非常气愤”。我没有搭理它,也顾不得脱鞋子,径直就冲进木屋,开了灯,然后寻遍了所有房间,边走边喊。我叫着亚历克斯和斯米拉的名字,可依旧无人应答。小木屋还是一如当初我们离开时的样子。像是从我们出发以后,时间就静止了一样。厨房里,我看到桌上那一摞报纸,旁边还有个用来喝酸奶的碗,脏兮兮的。斯米拉的芭比娃娃散落一地。回想起今天稍早时候,斯米拉就坐在这里玩这些娃娃,我心里更难受了。

我冷不丁察觉到地板上有个印记。是一个脚印。颜色很深,还黏糊糊的,鞋底的轮廓清晰可见。会不会是有人在我们离开以后进过小屋?会不会有人躲藏在床底下或是衣橱里面,等着偷袭我?我不禁打了个寒战。接着,我又看到另一个脚印,居然还有第三个。它们都朝着一个方向。我过来的方向。

我低头看了看脚上穿的一双粉色运动鞋——因为当初心急如焚,进门的时候,索性没有脱鞋。一只鞋子大致还算清洁,另一只却布满了棕黄色的泥点。我抬起脚,检查鞋底究竟脏到了什么地步。我试着嗅了嗅,一种黏湿的气味瞬间扑鼻而来。泥巴的味道。我一定是踩到什么地方了。紧接着我想起,在爬山坡的时候,确实脚底打滑过。也就是说这泥巴是从那座岛上被我带回来的吗?在那座岛上亚历克斯和斯米拉至今仍旧……我再一次用视线扫过这几道脚印,顿时感到一阵头晕目眩。我怎么可以丢下他们,独自一人离开小岛?

房里的一处动静唤回了我的注意。提里斯正站在我的面前。它脖子上的绒毛聚在粉色小颈圈的周围,尾巴一左一右地缓慢晃动,双眼盯着我,眯成了一条缝。它好像在质问我为什么是一个人,身上居然还穿着它男主人的运动衫。我们就这么注视着彼此。这当口,那猫琥珀色的眼睛又瞧了瞧地上的脚印,然后看回到我。我心想,它也许是想讨个说法。你说什么,失踪?他们怎么就失踪了呢?我双手蒙住脸,极力抑制自己失声尖叫的冲动。无尽思绪在脑袋里回旋萦绕,将我拽入凶险无比的旋涡之中。

我还是控制住了自己。我幻想着另一个自己置身事外,只见原身傻站在原地,束手无策,无论怎么看,都是活脱脱一个失魂落魄的可怜虫。关键时刻一定控制住自己的情绪!

“我必须给亚历克斯打个电话,”我把手从脸上拿开,大声喊道,“这才是我回来的目的。”

我发觉自己就像是在猫和自己面前辩解。我说的每字每句——语气坚定而清晰——就是我针对那些无声而又诡异的想法所做的辩护陈词。这些想法根本不值得信赖。如果我放任它们为所欲为,那我就会一头扎进黑夜之中,不见天日。要是我急功近利,一股脑地强求明察秋毫的话,恐惧也会让我无能为力。一次只能注意一个细节,一次只能处理一件小事,这不仅事关重大,还是唯一能让我保持理智的办法。

小木屋里没有固定电话,所以我首先要找到自己的手机。我脱下了鞋子,并把它们放回门口,先不去管需要清理的地板,径直去了走廊尽头的卧室。

亚历克斯与我的房间被一张很大的双人床填满。回想起我们最后一次在床上的情景,我的心忍不住颤抖。我花了好些气力,才止住了眩晕的感觉,平复了肚子里的翻腾。

属于亚历克斯的卧室一侧干净整洁,物品摆放有序。他的衣服,要么挂在衣橱里,要么折叠整齐,放在床边柜的抽屉里。他甚至还把自己那一边的床都给整理好了。他通常都睡在那半边,昨晚也不例外。可他如今在哪里?在我那半边床上,却是另一番景象,到处是夏衣、牛仔裤和外套。我的手提包放在靠床的椅子上,旁边还有一沓平装书和两支口红。椅背上搭着我的红色蕾丝内衣,是在我们决定出游的那天买的。那天,我还给亚历克斯买了条黑色真丝领带。我痛苦地咽了口口水,几乎是下意识的动作。别想这个了。什么都别去想了。把精力都放在该办的事情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