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饿虎地
1984年,我从部队退伍不久之后,就被分配到一个叫百草镇的地方当邮递员。那年头邮递员是个比较吃香的工作,工资高,待遇好,唯一的缺点就是累,每天几十里山路走下来,一双腿都是肿的。不过时间久了,我也就习惯了,还因此练出了一双好腿脚。
因为我是外地人,邮局还特别给我安排了一间宿舍,和我同住的是一个叫元亮的小伙子,我们俩每天同吃同住,相当投脾气。
我们住的宿舍是一栋砖混结构的小二楼,据说这栋小二楼最初还是日本人盖来当作娱乐场所的。刚开始知道小二楼来历的时候,我还着实别扭了一阵子,后来慢慢地也就习惯了。
我和元亮都住在二楼,一楼空着,在一楼门前一直放着一个很大的石舂臼。舂臼就是以前用来舂米舂面的工具,这个舂臼是由大块的青石打凿而成,不过并没有配套使用的舂杵。
有一阵我一直嫌恶石舂臼碍事,想要把它搬走,为此还跟元亮起过争执,不过听元亮讲过一件事之后,我就彻底打消了把它弄走的念头。
元亮说我们住的小二楼表面上是日本人的娱乐场所,实则上它是日本人拷问和杀害中国人的杀人场,抗战胜利后,这栋二楼却完整地保留下来。
以前曾有个老乡在里面暂住过几天,那时候楼里面没有自来水,在院子里有一口水井。老乡半夜口渴,于是跑到院子里打水喝。他摇着辘轳,刚摇动几下,就听见门后传出奇怪的声音,像是叹息,又像是女人的嬉笑声。老乡当时有点儿害怕,他战战兢兢地往门后看,却什么都没看到。等他回过身的时候,看见前头站着一男一女。女的穿着一身艳红色的旗袍,旗袍上绣着富贵牡丹,手里还拿着一把描凤贴金的扇子,虽看不清脸,却着实透出一股风流妩媚的姿态。她一只手挎在男人的胳膊上,男人一身黄军装,戴着白手套,正向他招手。
老乡吓得魂飞魄散,丢下手电就跑。第二天老乡就病倒了,当天半夜,有人发现老乡晃晃荡荡地往小二楼方向走。他刚走到半道,就被一个熟人给拽了回去。
一连几晚都如此,大家以为他得了梦游症,也有人说他的魂魄被鬼迷了,一时间众说纷纭。老乡日夜活在惊恐当中,有一天他突然失踪,镇里人找了他好几天,最后终于在小二楼的水井里发现了他的尸体。尸体不知在水井里泡了多久,已经肿得不成样子,还瞪着一双浑浊的眼睛,像是死不瞑目似的。
老乡的尸体捞出来之后,镇政府着人封死水井。不过自打那之后,总有人听到小二楼里传出哭声,小二楼被贴上“生人勿进”的标志。
当时有人提议要把小二楼销毁,还有人说放一尊石敢当镇一镇煞气,石敢当没找着,却有人寻了一个石舂臼放在门口。没想到还当真好使,于是这个石舂臼就成了小二楼的常驻摆设,即便后来邮局把它买下来改成了宿舍,也一直没有把它搬走。
我听完之后心里直发毛,不过我从小接受的是唯物主义教育,对一切无法解释的事都本能地抵抗。我认为这个故事可能是有心人故意编造的,以讹传讹就变成今天这个版本。直到后来我发现被封死的水井,而且身边还发生了一系列不可思议的事情,我才相信,无法解释的事并不代表它不存在。这是后话了,暂且不提。
小二楼独立成院,位置比较偏,住在附近的邻居只有两家。
一户是一家五口,一对夫妻外加三个孩子,他们家的大儿子叫方大汉,他妈一天三次在门口大喊,汉子,快回家吃饭。他妈的嗓门特别大,喊声四邻皆闻,听者无不尴尬。半大的小子特别淘气,方大汉经常到小二楼院门口撒尿,被我逮到后狠狠地修理过一回,才终于老实了,后来见到我就躲。
另一户人家只住着一个老头,姓蔡,大伙都叫他老蔡头。他为人比较孤僻,很少出门,直到有一天发生了一件事儿,我才算见过他的正脸。
先说那天我送信回来,看见一户人家院门外围满了人,还以为有什么热闹可看,于是也跟着往前凑,没想到却看到院子里蹲着七八个人,几个半大的孩子正围着一个中年妇女哭,一个男人愁眉苦脸地抱着头,表情就跟刚死了孩子似的悲苦。
我一抬眼,正好看见方大汉就站在人群里,于是一把把他拉了过来。
“这老些人都围在这儿看什么呢?”
方大汉的眼眶似乎有点红,说话的态度也不像平时那么不着调,语调略有伤感地跟我说起这家的事。这户人家姓刘,当家的叫刘显贵,十几天前他们家里的老人刚过世,没想到今天早上他家又死了个孩子。那孩子叫三小子,年岁跟他差不多,是从小一起玩的好朋友,今早从一棵大树上掉下来摔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