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樟木头的大杂院(第5/7页)
紫晓的眼里充满了小学生望老师的神情,回答着灵非的提问。灵非于是知道了紫晓的身世。她父亲是个刻板的文人,曾被打成右派特务,坐牢多年。父亲坐牢的经历,改变了他的一生。父亲老是讲他坐牢时的故事,狱中的父亲老是蹲黑屋子。那屋子很小,没有光亮,直不起腰来,许多人于是死了。父亲却活了下了。他将自己的活,认为是坚持锻炼的原因。父亲即使在蹲黑屋子时,也要猫了身子跳几千次。父亲的刻板,量化到了个位数――他规定自己每天必须做多少次仰卧起坐和下蹲起立,必须原地跑步多少次――但正是这种刻板的锻炼,使他活着走出了大牢。
出狱后的父亲性格大变,他将命运不公带给他的压抑和愤怒,全部还给了子女。父亲总是牢骚满腹,愤世嫉俗。他的心中积满了炸药,稍有个火星,就爆炸了。父亲老是揍紫晓姐妹。那时,姐姐已成了大姑娘,却老是被父亲揍得浑身伤痕。于是,某一天,父亲抡起武器时,姐姐开始跟他对打。姐姐说,我们得联合起来,跟他拚,不然,他会一直打下去的。但紫晓却很同情父亲,她说他们一直在替那些伤害过父亲的人挨打。政治毁了父亲后半生的幸福,也毁了紫晓一家的幸福。
对于父亲立的规矩,紫晓是不敢违背的,他的话从来都是命令(起码他号令了紫晓的前十八年,她姐的前二十年和她妈的大半辈子)。很多时候,那命令的威慑力高于法律。因为违法的后果有多种可能性,而违犯父亲命令的结果只有一个:肯定被暴打。虽然紫晓天生有叛逆基因,但在小时候她的违抗基本在背地里,很像是偷鸡摸狗。所以,她要么特别逍遥,要么特别狼狈地挨揍。当揍变成常规和习惯时,她慢慢就有点死不改悔的倾向了。她只是把挨揍当成了事情的了结,错不错是另外的事。
在紫晓的印象中,父亲的揍有很多花样。一般说来,父亲打女儿,是不该打脸的,但父亲打她没有规则可依。这主要看父亲怎么顺手。在女儿惊恐慌乱的拦挡中,父亲总是善于避实击虚,拦头打身,拦上打下,越躲越打。要是紫晓犯了错人赃并获、她又无处可逃时,父亲要是时间宽余,就会用“豪华揍”,他可以从容地挑选场地工具等。比方说,父亲会反绑了她的手,固定到高处,用竹鞭抽她。这时,紫晓就一边哇哇大喊“我再也不敢了”,一边原地跳舞。如果紫晓不小心触犯了父亲,那揍也是突击型的。那是一柄悬在头上的剑,说不准啥时候就会落下来。
因为父亲老觉得命运和政治对他不公,便老是怨天尤人。他的心情总是很坏,他很少有开心的时候。紫晓发现自己很轻易地就会激怒父亲,她挨了无数莫名其妙的揍,有时被揍得晕头转向后回过神来还不知道为什么挨揍。她不问也不申辩,总会在爸的第二轮攻击之前喊出“我再也不敢了”这句口号似的忏悔。这是她总结出来的减轻挨揍的最有效的方法。记得有一次,她又用了这办法,爸果然把举起的手放了下来,半嗔半笑地说:“你再不敢干什么?”她哪里知道,一下子更慌了。因为无法预估事情的严重性,而自己的小聪明又眼看被识破,她吓得哇哇大哭,结果爸余怒未息地甩出一句:“你是不是又把我刚夹给你的肥肉偷偷丢掉?我怎么没见你吃碗里又没了?”――她做梦都没想到是这么小的事情……其实她并没扔,只是整块生吞了――从此,她反而摸索出了一套扔肥肉扔蒜头等严重抗拒食物的方法,在这方面少了很多打……但很快,那挨打的理由,又转到其他层出不穷的事上了。
爸揍她的理由很多,用的工具也不少。除了前边提到的鞭子和巴掌外,还有筷子头、晾衣棍、拖鞋、竹竿、鸡毛掸子及其它既随手又好使的家伙。按爸的喜好来说,他更喜欢用硬实的家伙,如他的双拳、竹竿等。他当年的拖鞋也是硬物,打到身上铁板似的。鞭子倒是妈怕她受到内伤要求爸用的。妈甚至提前准备好给爸,当然妈也偶尔会用,直到长大后紫晓才体会到了妈的慈母之心。
小时候的紫晓,有两个笑柄被妈一直挂在嘴边:一个是逢打必喊“再也不敢了”,但从来都是死不改悔;另一个是幼儿园时为了让她学英语不知打断了家里多少鸡毛掸子。
不过,后来紫晓的口号也不奏效了,她学会了直接闪躲和逃跑。于是,她练出了一副敏捷的身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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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晓一直想冲破那严厉的囚笼。正是在这种背景下,她才和常昊走到一起。不明白这一点,你是决不会理解,一个完美到极致的女子,为什么会跟常昊私奔?
那时候,许多人对紫晓选择了常昊大惑不解。因为无论咋看,二人都不帮配。那时的常昊的头发纷乱,衣着不整,老像没洗脸,有种鸦片烟鬼的神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