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
这时,在西街也有人正收拾着包袱。是个女人,她长得美却不妖艳,穿着美丽的鹅黄色衣服,显得落落大方。
她的桌上铺着画,正常人很难一眼看出是什么。这不是艺术品,而是简单的描摹,画的像是两根棍子。细看,画得很精致,整根棍子是白色的,尾部还画着镂空,上面还画着批注,像是匠人在制作之前画好的图纸。
鹅黄衣裳女子笑了一下,笑容却带着几分冷意,她把画收起来丢进火堆里,轻叹一声,火慢慢地把画烧掉了。
火堆旁还有一只猫儿,白白的,长得和吹雪异常相像,只是眼睛是幽幽绿色。它似训练有素一般老实待着,时不时歪头看向火堆。
鹅黄拨弄火焰,轻轻蹙眉叹息。傅上星几次来西街都逃不开她的眼,她就应该告发,也许能挽救几条人命,可是……都过去了。他们只要把东西偷到,其他的浑水就不要去蹚。鹅黄的眼睛闪动了一下,藏着些许不安。
在火堆燃尽之后,她从怀中拿出了一个小小的字条,宝贝地将它捧在手上,对着烛光细细地看着。这么多次涉险,都是为了它!
庸城码头又恢复了昔日的繁忙,往来商人急匆匆地找地方落脚,而那些大型的客船停泊在港口,被残阳拖出了长而漆黑的古怪影子。
书院灰色的屋瓦在太阳的余晖之下闪着细密的金色微光。夏乾坐在屋顶上,看着码头的景象,提着一壶新酒——这是庸城最高的屋顶,是夏乾儿时就占据的地皮。
书院今日开学,他逃了一天的课。逃课时看到的风景往往是最美的。
易厢泉离开了。什么时候离开的,夏乾也不知道。他只知道下午去找易厢泉时,周掌柜说他的行李没了,猫也没了。易厢泉走得无声无息,就如同从未来过。庸城又恢复正常,和之前一模一样。只是少了个能干的侍卫,少了个清贫的郎中,少了个无人关注的病榻女子。
人走茶凉,一切依旧。
书院的那棵银杏树安然地立着,好像城禁第一日的时候也是这样。只是银杏的叶子成熟了一些,由青绿变得金黄。夏乾穿着一身青衫,又顺着树爬上去翻墙回家。他在树下站了一会儿,怅然若失,像是在等待什么,却只是等来了一阵秋风,吹着吹着就散了。
他晃晃荡荡,走过庸城古老而繁华的巷子。庸城作为扬州的中心,自青衣奇盗走了之后彻底换了原来那副冷清模样。如今街道人稠物穰,正是热闹之景。
坐在酒肆里的说书人激动地说着大盗的故事,一张口就是“手持铁扇觅民贼”,门外一群小孩子挤在那儿听着。夏乾驻足望去,几个小孩子探着头,神情紧张,听得一脸认真,竟然在脖子上都画了一道红色的疤痕。
几个老奶奶坐在街口吃着瓜果,闲聊着。“虽然东西被偷走了,可是案子破了。那个算命先生还真是个聪明的好人啊。”
夏乾醉醺醺地笑了一下。他很羡慕易厢泉,他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会做什么。眼前的路变黑了,他有些茫然,竟不知道往哪里走。
他……也想做点什么。
刚刚到家,夏至就出现将他拦住,手中拿着一沓纸张。
“这是你写的?”
夏乾一看,是易厢泉临走之前替他写的功课,自己看都没看就交到书院了,遂醉醺醺道:“是……是我写的。”
夏至脸一沉:“写了十页的‘不自由,毋宁死’?”
夏乾一怔,拿来一看,第一页还算是正常的:“人生在世,当以天下兴亡为己任,以百姓苦乐为万事之要,不因大事而惧,不以小事而轻,此乃圣贤之道。然,人皆可为尧舜,人皆可为圣贤。我身虽弱,愿以微薄之力还天下人公道,不畏义死,不荣幸生。”
这页虽写得潦草,却盖不住字迹原本的严正,这是易厢泉写的心里话。
夏乾笑了,再看第二页,满篇的“不自由,毋宁死”,写得密密麻麻。易厢泉这个人总爱戏弄人,临走了还要戏弄夏乾一次。这六个字写得很是决绝。这样的功课交到书院,夏乾会受到很重的惩罚。
再抬头,夏至已经气得脸色铁青。“这次的惩戒会很严重。回屋洗脸,吃饭的时候去见你娘。”夏至脸色阴沉地看着他,“这次不仅要说说学业,还要谈谈婚事。本来不急着定日子,如今怕是不定不行了。”
罕见地,夏乾平静地点了点头,什么也没说。他一直是一头富贵的傻驴子,生在金银山里,人人都羡慕他。但他身上压了太多不想背负的东西,从没有人问过他想做什么,没有自由,没有爱情,更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只有易厢泉才能懂,这份功课是易厢泉临走之前送他的一份大礼,故意在他这只傻驴背上放了最后一根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