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斯坦利·莫里斯局长注视着眼前这幢被烧毁的房子。大火的余热已经散尽了,昨夜下过小雪,这处恐怖的犯罪现场被覆盖了一张薄而柔软的白色雪毯。房子残骸上有主要证据的区域已经被盖上了一层塑料防水布,现在警察局长的手下们正小心翼翼地将防水布移开,并将上面覆盖着的雪抖落,为接下来进入现场勘察做好准备。现在是早上八点,天气晴朗,气温大约是零下十度,依旧很冷,不过还好的是今天没什么风。

对于莫里斯来说,无论是个人生活方面,还是职业生涯方面,他都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情况。他迫使自己硬着心肠来面对前头的严酷考验。昨晚他几乎没睡觉,每次刚一睡着就会被可怕的噩梦惊醒。他感觉一切都非常糟糕,他还不能完全摆脱这桩恶劣而又恐怖的罪行带给自己的强烈冲击。

他深呼吸了一下,看了看四周。站在他左边的是火灾调查专家奇弗斯;彭德格斯特站在他的右边,身着羊驼大衣,里面穿了一件和大衣不太搭配的铁青色羽绒夹克。此外,彭德格斯特戴着一双肥大的连指手套,还有一顶造型颇为难看的羊毛帽子。他的脸色极其苍白,以至于他看上去像是正遭受着低体温症的侵扰。然而他的眼睛却充满了生机和活力,眼珠滴溜溜直转,专注地观察着现场的情形。

莫里斯清了清嗓子,努力维持着身为警察局长所应有的稳重和镇定形象,“准备好了吗,先生们?”

“当然。”奇弗斯回答道,可声音里明显缺乏热情。他显然因这名联邦调查局特工的存在而感到不悦。真倒霉,莫里斯心想,他已经受够了这起案子所引发的种种意见分歧、争吵和部门间的暗斗。

彭德格斯特微微点了点头。

警察局长从警示带下面钻了过去,其他人则紧随其后。在这片火灾废墟里,除了原本覆盖着防水塑料布的区域之外,其他地方都覆了一层新鲜的雪。现在塑料布被揭开后,只见得一片白茫茫之中有一块块巨大的黑色方块。验尸员还没有将受害者的遗骸带走。法医小组在废墟各处插上了不同颜色的旗帜,这些旗帜在微风中震颤着,赋予此处一种不太调和的喜庆气氛。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烟味,以及烧焦的电线、橡胶和塑料的臭味,久久不能散去。

彭德格斯特走在前面带头,尽管穿着厚重的衣服,他的行动仍然轻快而灵巧。每当他发现一处有探索价值的区域,他就会猛地跑上前去,跪下来,用一把小刷子拂去一片积雪,检查着烧焦的石板地面。当他们在房子的废墟里穿行的过程中,他不时地在不同的地点停下来做相同的事情。他偶尔会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个玻璃试管,然后用镊子收集一些细微的供显微镜观察的样本,再放进试管里。

奇弗斯有些踌躇,一言不发,皱着眉头,脸上写满不悦。

他们终于来到了那个可怕的浴缸附近。莫里斯几乎不敢正眼看它,不过彭德格斯特径直走过去,在浴缸边上跪下,低下头来仔细察看着浴缸里面,那姿势看起来就像是在祷告一般。他摘掉右手的手套,用苍白的手指和那把镊子在浴缸底部搅动了一番,取出更多的样本放进玻璃试管——这项工作花费了不少时间。终于,他站起身来,一行人继续在废墟里穿梭。

他们来到了被烧毁的床垫旁边,床垫上系着几个钢丝环,还粘了一些骨骼碎块。彭德格斯特在这里再度停下脚步,认真观察,停留了在其他人眼里极为漫长的一段时间。莫里斯感觉到一阵阴冷袭来,不由得打起了寒战。特工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份文件,将其打开,原来是这幢房子的详尽地图——他又是从哪里搞到这玩意儿的?仔细地查看地图之后,他把它折叠起来放回衣兜里。随后,彭德格斯特跪下来,透过一个放大镜检查那具被捆缚在床垫上的已烧焦的遗骸——其实几乎就只剩下一些骨骼碎块而已了。莫里斯觉得阴冷的感觉越来越明显,甚而有些刺骨。奇弗斯看上去有些焦躁不安,来回走动着,并且不时地拍打着戴了手套的双手,想让自己暖和一些,他的身体语言像是在说他认为彭德格斯特现在所做的事情不过是浪费时间而已。

最后,彭德格斯特终于站了起来,“我们再去其他地方看看,怎么样?”

“这主意不错。”奇弗斯说。

他们继续在废墟里穿行,一路上随处可以见到裹着白霜的树干如鬼魅般矗立在雪地上,还有被大火烧焦的残垣断壁、成堆的已冻结的骨灰、略发微光的玻璃碎片和金属熔化后再度凝结的块状物。他们已经看到那具狗的尸骨,不远处还有两堆平行、凌乱的骨灰,那就是珍妮·贝克尔的父亲和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