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
这就像是一场噩梦,它在某个晚上来到并使你感到害怕,第二天晚上它又以一种更加恶毒的形式再度袭来。起码对于正从杜图阿特的房子残骸上走过的莫里斯局长来说,他的感觉正是如此。依然还在闷烧着的房子废墟位于一座山的山肩上,从这儿能够清楚看到山下的小镇和环绕在四周的雪山。他几乎已经无法再忍受这一切了:沿着同样的缠着塑胶警示带的走廊前行;嗅着同样的由烧焦的木头、塑料和橡胶所散发出来的臭味;看着被烧得焦黑的墙壁、玻璃熔化后的积液、被烧焦的床还有受热碎裂的马桶和水槽。然而,一些小东西却古怪地幸存下来:一个玻璃杯,一瓶香水,一个被水浸透了的泰迪熊玩偶,还有顽强地继续贴合在破损墙面上的电影海报——《行进乐队》,那是杜图阿特所出演的最著名的电影。
这场大火足足烧了大半夜才被灭掉,现在留下了这样一个湿漉漉的冒着浓烟的废墟。法医专家和验尸员天一亮就进到废墟里去了,他们尽最大努力鉴定几名受害者的身份。这一次的受害者们不像贝克尔一家那样被烧得那么厉害,不过仅凭这个细节完全不足以减弱一丁点儿笼罩在小镇上空的恐怖气氛。起码这一次不必与奇弗斯打交道了,警察局长心想。奇弗斯已经检查完犯罪现场,现在回去准备自己的报告了——莫里斯局长对他的报告的价值深表怀疑。在目前的情势下,奇弗斯显然有些力不从心。
不过,局长又因彭德格斯特在场而心怀感激。说来也怪,这个男人让局长感到很放心,尽管他有不少怪癖,尽管其他所有人都因他在场而非常不悦。彭德格斯特走在莫里斯前面,不合时宜地穿着他那件极为正式的黑色大衣,脖子上系着一条白色围巾,头上依然戴着那顶奇怪的帽子。彭德格斯特一言不发,像坟墓一样沉寂。太阳被冬天厚厚的乌云遮挡住了,房子残骸外面的气温约莫是零下十几摄氏度。不过在残骸里面,废墟释放的余热和缕缕白烟制造了一个又潮湿又臭气熏天的露天小温室。
他们终于来到了第一名受害者身边,验尸员暂时将其认定为杜图阿特本人。她的遗骸看起来或多或少有点儿像一个黑乎乎的体型偏大的胎儿被扔在一堆弹簧、金属片、螺丝、扁头地毯钉和烧焦的棉絮中,这里那里还有一些熔融的塑料和金属丝。死者头骨是完整的,颌骨是张开的,保持着一种发出尖叫时的姿态,两只手臂都被烧得露出了骨骼,手指骨紧紧握住。她的尸体是蜷缩着的,这姿势像是正在躲避熊熊烈火。
彭德格斯特驻足停留,花了相当长的时间察看受害者的遗骸。他并没有掏出试管和镊子来取样,只是盯着看而已。随后,他慢慢地绕着这可怕的东西走了一圈。他取出一个有柄放大镜,并用它来仔细察看熔化的塑料和其他一些不容易被人注意到的地方。当他做这些事的时候,风向突然改变了,警察局长嗅到了一股肉被烤焦的气味,他顿时感到异常恶心。上帝啊,他真希望彭德格斯特的动作能再快一点儿。
最后,联邦调查局特工终于站起身来,他们继续巡视和勘察这堆巨大的废墟,同时朝着第二名受害者——一名年轻女孩——走去,她的情况更加糟糕。警察局长预先已做好准备,早上故意没有吃早餐,这样一来他的胃里就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呕吐出来的,不过现在他却感到一阵阵抑制不住的干呕即将喷涌而出。
这名受害者是杜图阿特的女儿萨莉,今年十岁。她和警察局长的女儿在同一所学校念书。两个女孩并不是朋友——萨莉是个孤僻而沉默寡言的孩子,这也不足为奇,因为她的母亲也是那样的性格。现在他们朝萨莉的遗骸走去,警察局长只是远远地望了一眼。女孩的遗体是坐着的,只有一侧身体被烧毁了。她的两只手被铐在一根水槽下面的水管上。
这时,莫里斯感到第一阵干呕来了,感觉就像打嗝一般,紧接着第二阵又来了,于是他赶紧把头转到一边去。
彭德格斯特再次花了犹如一生那么漫长的时间去研究萨莉的遗骸,警察局长既难以置信也不明白他为什么可以做到这一点。局长本人试图去想些别的事情——不管是什么事都行——从而让自己的身体和情绪不要失控。
“真是令人费解。”莫里斯说这话主要是为了将自己的注意力转移到别处,“我实在是搞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
“凶手选择作案对象的依据。我的意思是说,这些受害人有什么共同之处吗?看起来像是凶手随意挑选的。”
彭德格斯特站起身来,“这个犯罪现场的确是非常具有挑战性的,引人深思。你说得对,这些受害者并非是凶手刻意挑选出来的。不过,凶手的攻击目的却并非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