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七
阿斯佩恩庄园历险记
在我拥有特权为夏洛克·福尔摩斯记载的所有案件中,有一桩案件是我一直犹豫要不要写下来的。这倒不是因为那次历险的遭遇本身有多么恐怖和离奇——它的恐怖和离奇程度跟福尔摩斯的其他调查经历差别不大,确切地说我认为原因在于这桩案件的方方面面所表现出来的不祥且令人苦恼的氛围。那种氛围使我的灵魂感到冰冷,甚而几乎摧毁了我的灵魂,直到今天它都带有某种力量使我无法安睡。在每个人的人生中,必定都会有一些体验是自己希望自己从来都没有去经历过的,对我而言这桩案件就属于这种情况。不过,我现在还是打算将这个故事付印出来,让其他人来评判我在这件事上的勉强是否说得过去。
那件事发生在九十年代的一个三月,那是人们记忆中最寒冷的一个冬季之后接踵而来的阴郁的春天。那时候我住在贝克街的寓所里,房子是福尔摩斯租下来的。那是一个阴沉的傍晚,氤氲在狭窄街道上的浓雾使空气变得非常压抑,路边的煤气灯的光芒被浓雾遮挡,只能依稀见到一点点微弱的黄光。我躺卧在壁炉前的一把扶手椅上,而福尔摩斯——之前一直在房间里不安地来回踱步——走到弓形窗户旁边停下了脚步。他正在向我描述他本人当天下午做过的一个化学实验:他在实验中加入了作为催化剂的二氧化锰,于是使氯酸钾加速分解成氯化钾和——最重要的实验成果即在于此——氧气。
在他说话的时候,我在心里悄悄地为他此刻所表现出来的热忱感到喜悦。恶劣的天气使我们接连几个星期都很少出门,也没有遇到什么所谓的“小问题”来引发他的关注,于是他开始表现出一种倦怠的迹象,而这种迹象常常会使他沉溺于吸食盐酸可卡因的嗜好。
突然,我听到有人在敲楼下的大门。
“你有预先约好的访客吗,福尔摩斯?”我问他。
他的全部回应就只是摇了摇头而已。他迅速走到餐柜边,拿出一瓶白兰地酒,倒了一些出来,接着用旁边的汽水制造机做了一些苏打水。他将酒和苏打水混在一起,然后端起杯子走到一把扶手椅旁,展开四肢舒舒服服地躺了上去。
“也许是哈德森夫人在宴请宾客吧。”我自答道,并伸手去取烟斗架上的烟斗。
可是楼梯上微弱低沉的说话声,还有紧接着走廊上响起的脚步声,表明我的猜测是不成立的。片刻之后,我们的房门上响起了轻轻的敲门声。
“请进来。”福尔摩斯喊道。
房门被打开了,是哈德森夫人。“这里有一位年轻小姐想要见你,先生。”她说,“我跟她说现在已经很晚了,请她明天再来,但是她说她有非常紧急的事情求见你。”
“既然这样,那么请务必让她进来。”福尔摩斯立即站起身来回答道。
哈德森夫人转身离去,过了一小会儿,一个年轻女人来到我们的客厅里。她穿了一件时髦的旅行长外套,还戴着一顶带面纱的帽子。
“请坐吧。”福尔摩斯用他惯常的轻松随意的礼貌态度领着她来到一把最舒适的椅子旁边。
女人对他表示感谢之后,解开了外套的扣子,取下帽子,然后坐了下来。她拥有讨人喜欢的外形、优雅的举止和镇定沉着的气场。我觉得美中不足的是她的五官看起来过于严厉,不过这也许是由她脸上的焦虑神色所导致的。按照我的习惯,我试着用福尔摩斯的方法来观察眼前这位陌生女子,可是我没法看出什么特别有价值的信息,只留意到她的脚上穿着一双威灵顿长靴。
我发现福尔摩斯正用一种戏谑的方式与我说话。“我们这位客人是从诺森伯兰郡来的。”他告诉我,“除此之外她还是一名热衷于骑马的女骑手。她是乘坐双轮双座观光马车来到这里的,而不是乘坐地铁。还有,她已经订婚了。目前我只能推断出这些信息。”
“我已经听说过你大名鼎鼎的方法论,福尔摩斯先生。”我还没来得及开口,年轻女人便回应道,“这正是我想要的。现在请允许我来分析一下你得出结论的步骤。”
福尔摩斯略略点了点头,他的脸上明显流露出一种惊讶的神情。
女人举起一只手,“首先,你看到我戴着订婚戒指,却没有戴结婚戒指。”
福尔摩斯颔首表示肯定。
她继续举着自己的手,“另外,想必你已经注意到了我右手腕外缘的半月形老茧。当一个人以骑马的姿势端坐好,手里握着马鞭时,缰绳正好就勒在右手腕的这个位置。”
“这是一道相当漂亮的老茧。”福尔摩斯说。
“至于双轮双座观光马车,那就太明显了。你亲眼看到了马车停在路边,而我也看到你当时就站在窗户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