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色晶体
待到烟雾散得七七八八,薛怀安对远处的初荷招呼说:“初荷,你来帮我看看,从这爆炸留下的痕迹还有碎片能看出些什么名堂来吗?”
初荷见怀安主动向自己求援,心中甚是欢喜,跑进去正要仔细寻找线索,忽听背后一个冷冷的声音道:“谁那么大胆子,竟敢越界刑调,头上的乌纱不想要了吗?”
初荷被这突然插入的声音惊得收了步子,转头一看,见一个二十五六岁、身材魁梧的黑脸膛缇骑正站在门口,两道浓硬眉毛低低压着,似乎很是不悦。
薛怀安将初荷拉到自己背后,朝那人拱拱手,客气地说:“在下是……”
不等他说完,那人不耐烦地接口道:“薛怀安是吧,不用介绍了,如今泉州府的缇骑恐怕无人不识君。不过,就算是你,也该知道缇骑没有千户以上的手谕不得越界刑调吧?”
“越界刑调”和“私刑逼供”是缇骑的两大忌讳。说来这都源于前明时锦衣卫权力过大,可以自行缉拿、刑讯、关押犯人。被关在锦衣卫大牢里的犯人,往往不经刑部或者大理寺刑审就被锦衣卫自行处决,造下无数冤案。故此南明改革锦衣卫制之时,取消了缇骑的刑狱权,不论何种犯人,缇骑关押不得超过十日,十日后必须移送州县府衙或者大理寺。若被查出锦衣卫在关押犯人期间私自用刑,便是犯了“私刑逼供”之罪。另一方面,为了对缇骑的权力加以限制,规定锦衣卫若要在管界之外刑侦抓捕,需有千户以上手谕,而不能像过去那样可以千里提刑,违者便是“越界刑调”。
然而真正实行起来的时候,这“私刑逼供”其实只要做得技巧,就根本无从抓起。缇骑们至少有二十种方法可以在用刑之后十天内让所有的伤痕和瘀青都消失。倒是“越界刑调”这一项,因为涉及官场上各位千户大人的权力空间,而被很谨慎严格地遵守着。
这些,薛怀安并非不知道,只是他以为,虽然这里是泉州城,但是毕竟和自己的惠安城同属泉州府管辖,大家的顶头上司都是同一位泉州府千户,似乎也没必要那么僵化地遵守这些条条框框。再加之薛怀安于别人的脸色总是反应迟钝,并未瞧出对方的不悦,便依旧笑呵呵地说:“这位同僚言重了,薛某最多算越界半只脚而已,再者说,薛某恰在现场,身为缇骑,总不能不管。”
不料对方却毫不客气地用嘲讽语气说道:“哦,那么请问薛总旗,你是在匪人抢劫的时候挺身而出,不畏凶险,将其制服了,还是在匪人逃跑的时候千里追凶去了?”
薛怀安在离开惠安去旅行之前才接到南镇抚司的晋升令,一下子越过小旗这个官阶,直接升为总旗,此时对“总旗”这个称呼仍感到有些不惯,甚至就在刚才,还习惯性地自我介绍为“校尉”。故而他愣了愣,才说:“就算是一条狗,在打架之前也会先估量一下自身实力和敌方实力的差距,若说一条不估计实力、一味猛扑乱咬的狗,这位同僚,你可知道这叫什么狗吗?一般来说,世人谓其曰‘疯狗’。”
初荷从未见“好说话的”薛怀安这样反击过她以外的人,忍不住从他身后探出头来,笑看对方的反应,可惜这位缇骑面色黝黑,被如此一双剪水双眸扫着,也没有扫出来半分面色变化,只是将眼睛虚虚躲开,避过了那明眸的窥探。
只听他一副冷漠的公事公办口气,仿佛半分没听出薛怀安的调侃贬损之意:“再怎么说,薛总旗都不该越界插手此事,还请不要撕破颜面为好。如若有心相助,待会儿我手下校尉录口供时麻烦说详细些。”
薛怀安见自己出了招对方却不接招,心下觉得没趣,只得道:“如此的话,薛某尽全力配合便是。”
薛怀安说要“尽全力”便真是尽全力,拉住那个负责记录的校尉,芝麻绿豆大的事情也要细细讲来:“……嗯,那人跃上柜台前,距离柜台还有大约一丈,左脚点地右脚前跨,‘嗖’的一下就上了柜台。掏枪也是极快的,右手一抓住栏杆,左手的枪就已指着掌柜。嗯,你写下没有,要写哦,你们家黑脸大人叫我全力配合,我这可是倾囊相告啊,半分不敢遗漏。”
官大一级压死人,初荷在一旁打量那负责记录的锦衣卫校尉,只见他强压下想要掐死这个啰唆的总旗大人的冲动,诺诺称是细细记录的样子甚是有趣,忍不住偷笑起来,也替花儿哥哥有了几分升官的得意。
“哦?你是说,走进来的这女子就是德茂银号的少东家?”负责记录的校尉向薛怀安确认道。
“正是,这宁二,哦,宁少东家也可算倒霉,抢匪一见她,原本对着那掌柜的枪口就转向了她,没法子,这少东家的性命自然比银钱重要,只得眼睁睁看着抢匪押着她进了后面的银库。”薛怀安说到此处,下意识抬头往银号里张望了一下,继续道,“关于银库里是个什么情形,烦劳这位同僚去问他们少东家吧,她现时不在,应该是带人去追击抢匪了。再后来,抢匪们得了银钱撤退,临走时将那霹雳弹扔出来,果然如我所料,那么个小玩意儿的爆炸力着实有限,但可恶的是,它里面大约是加入了红磷之类的有毒发烟药,所以你看我这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