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亨利的旅行车(第3/9页)

“你这么想吗?”彼得显得大失所望,亨利不禁涌起一阵强烈的怜惜之情。他伸出手去,拍了拍彼得的膝 盖。

“别害怕,”他说,“这世上的怪事儿无处不在。”如果这世上的怪事儿真的无处不在,亨利怀疑自己是否还会这么急于离开它。不过,如果说精神病医生在哪方面(除开在处方单上开百忧解、帕罗西汀和安必恩)很擅长的话,那就是编造谎 言。

“好吧,可四位猎人在同一时间一起消失,我还是觉得很奇 怪。”

“丝毫都不奇怪,”亨利说着,笑了起来,“一个不寻常,两个很奇怪,四个呢?那就是一起走了,相信我好 了。”

“我们离‘墙洞’还有多远,亨利?”这句话的言外之意是,我还有时间再喝一瓶 吗?

在离开戈斯林商店之前,亨利就将车上的里程表拨到零,这是他的一个老习惯,早在就职于马萨诸塞州的时候就开始了,当时的行情是每英里十二美分,给人治疗各种精神性老年疾病。从商店到“墙洞”之间的距离很容易记:22.2英里。里程表此刻显示的是12.7英里,这就是 说——

“小心!”彼得大叫一声,亨利连忙抬头朝挡风玻璃外看 去。

汽车刚刚经过一段陡坡,爬上一道长满树木的山梁。这里的雪更厚,但是亨利在行进时打开了远光灯,他一眼就看见前方约一百英尺的路上坐着一个人——那人穿着一件粗呢风雪大衣,套在上面的橘红色背心被吹得鼓鼓的,就像超人的披风在大风中飘动;那人还戴着一顶俄罗斯人常戴的裘皮帽,帽子上系有橘红色飘带,也在风中飘扬,亨利不由得想起有时看到的挂在二手车停车场上的彩带。那人坐在路中间,就像一位要吸和睦烟的印第安人,当车灯照到他身上时,他仍然没有动弹。有一瞬间,亨利看见了那人的眼睛,睁得很大,但是直直的,不仅发直,而且又亮又空洞,亨利想:我的眼睛也会那样,如果我不把它们看护好的 话。

由于积雪很厚,停车已经来不及了。亨利向右猛打方向盘,感觉到车轮再一次离开了沟辙。他又瞥见那张苍白、静止的面孔,脑海中飞快地一闪念:哦,该死!是个女 人!

车轮刚出沟辙就开始打滑。亨利这一次没有任其打滑,而是尽力让车轮犁进雪中,凿深车辙。他甚至不用想(也没有时间去想)也知道,这是路上那个人的唯一机会。不过,他自己也觉得胜算不 大。

彼得大叫起来,透过眼角的余光,亨利看到他把手举到面前,掌心向外,做出推挡的手势。当汽车正要从那人身边擦过时,亨利把方向盘往回一打,尽力控制住滑行的势头,以免车尾将那人的脑袋撞成一块平板。方向盘在他戴着手套的手中急速而熟练地转动。在大约三秒钟的时间里,汽车呈四十五度角冲进铺满积雪的“深辙路”,这一部分归功于亨利·德夫林,另一部分还归功于暴风雪。细密的雪花在车身周围纷纷扬起,车灯照在道路左侧被大雪压弯的松树上,形成两个不断移动的光圈。三秒钟,不长,但是足够了。他看见那个人影从窗边掠过,好像移动的是她而不是他们,不过她始终没有动弹,即使在汽车掀动着挟有雪花的寒气从她身旁飞驰而过,生了锈的保险杠一端与她的面孔只有一英寸之隔时,她仍然一动不 动。

饶了你了!亨利心中一阵狂喜,饶了你了,臭婆娘!接着,最后一丝控制力消失了,汽车侧滑起来。车轮重新接触到沟辙,发出“吱吱”的摩擦声,不过这一次是交叉接触。它仍然在试图调转头来,试图首尾换位——前后换位!过去上小学时,坐在后排的同学常常这样叫着——这时,随着“嗵”的一声巨响,汽车撞在一块看不见的石头或是一棵倒在地上的小树上,一下子翻了,副驾驶座一侧首先遭殃,窗玻璃稀里哗啦地变成了亮晶晶的碎片,接着车顶着地。亨利的安全带从一边断了,将他左肩朝下摔在车顶上。他的睾丸撞在方向盘上,顿时感到一阵锥心的疼痛。转向柱也断了,戳在他的大腿上,他觉得鲜血顿时流了出来,浸湿了牛仔裤。鲜血,正如以前的拳击解说员大声解说的那样,大家注意,鲜血开始流出来了。彼得正在大呼小 叫。

在翻车后的几秒钟里,汽车的引擎还在运转,接着,地心引力发挥作用,发动机终于停了。现在,汽车只是停在路上的一个四轮朝天的车体,车轮仍在转动,车灯照着道路左侧那些盖有积雪的树木。过了片刻,一只车灯熄了,但另一只还亮 着。

2

琼西发生车祸之后,亨利曾经多次与他谈起此事(他其实是倾听,他的疗法就是创造性倾听),他知道琼西对被撞的那一瞬间没有记忆。就亨利自己所知,在旅行车翻了筋斗之后,他一刻也没有失去意识,而且他的记忆链完好无损。他记得自己伸手去摸索安全带扣,只想彻底摆脱掉那该死的玩意儿,而彼得则大声喊叫,说他的腿断了,说他那条×他娘的腿断了。他记得刮雨器在挡风玻璃上发出的不紧不慢的刮擦声,还记得仪表板灯的亮光,不过亮光是在上面而不是下面。他找到安全带扣,转瞬又找不到了,然后又找到了,并用手指一推。安全带松开了,他“砰”的一声重重掉在车顶上,把顶灯的塑料盖也撞碎 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