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江南好
寿筵散罢,先前采买来的一班乐舞伎仍同起初一样,安排在园子东北角的别苑中居住。
先前因着谢执是其中唯一擅琴的,身价银子又较一般舞伎高出几倍,周敬满心想借这一位在周牍面前讨个好儿,便额外辟了寒汀阁出来供他独居。
谁知筵席过后,周牍只吩咐过那一回赏,赐了药下去后,也再无下文。周敬拍马不成,心下生怨,对着寒汀阁一时也懈怠起来。
谢执倒是乐得清闲,先前准备的一干应付之道也不必再提,日间便只在阁中抚琴看书,连园子里都鲜少踏足。
“公子也该出去逛一逛,”阿拂在一旁劝他,“一日日窝在屋里,不沾地气,人都不似从前有精神。”
“病好容易好透彻,更不该这样躺着了。”
“这幸亏是秋日里,若是赶上梅雨天,公子难不成还要窝在榻上等着发霉不成?”
谢执懒懒地翻了个身,蜷作一团,一身素纱羽缎在榻上揉得乱七八糟,领口敞着,露出段玲珑的脖颈来。
“日日都落雨,实在烦人得很,”他拽了拽耷拉到地面的袖口,蹙着眉道,“还不如京城呢。”
“这要怪谁?”阿拂将落在地上的书卷小心拾起,重新搁回案上,摆整齐,“当初还不是公子自己硬要揽了这活儿?”
“您在京城待得好好儿的,干嘛非要来受这样的罪?”
“曲里不是都传,江南山温水软,锦绣云堆,是天下一等的好去处,”谢执屈着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敲在榻沿,“自然想叫人来见识一二。”
阿拂叹了声气,摇摇头道,“堂少爷如今也在江南,您若是想见识,往那处便是了。更何况您和堂少夫人向来要好,许多日子都未见了,也正该是探望时候。”
“何苦来这处。”
谢执有些头疼地掩住了耳朵,“见了堂嫂,少不得又要被拽住了好一通把脉唠叨,若是忍不住还了口,药里只怕还要多添三分苦。”
“有你在一旁已然尽够了,再多一个,这耳朵也不必要了。”
阿拂哭笑不得,索性走去窗前,将窗扇豁然推开,由着日光撒了满室。
“公子说我唠叨,那阿拂就索性再唠叨一回。”
“今日日头好得紧,半滴雨都没有,公子可不许再推脱了。”
“好歹也往园子里去走一走,太阳晒一晒身上,也好松快松快的。”
她说着,又半哄半唬人道,“公子去了,今日那一盏雪梨银耳,便可省了。”
“正好前些日子,那位呆子少爷送了蜜来,阿拂替公子调一盅蜜水,等公子回来刚好可吃。”
谢执从榻上半坐起来,恰好对上映进来的日影,眯了眯眼,拿手背虚虚地挡在眼前,“人家有名有姓。”
“你倒好,也不肯叫。”
“名姓哪有这个贴合,”阿拂吐了吐舌,“公子难道不觉得?”
“那一日巴巴地带了蜜来,进了门,还是那样拙口拙舌的,我在一旁听着,都觉得为难,简直想替他把话说了才好。”
“他若不是呆子,还有哪一个是?”
阿拂说着,想起那日周潋的情态,撑不住又笑道,“要我说,那蜜他倒不如替自己留些,回头抹在嘴上,兴许说话还有得救呢。”
“拙舌也有拙舌的好,”谢执去到屏风内侧,换了身衣衫,出来时随手捏了颗糖渍金橘丢进口中,“总比油嘴滑舌的强些。”
他往外走着,又想起了什么似的,转头问阿拂道,“猫几日没来了?”
阿拂略想了想,“约有两三日了。”
前些天,院子里那丛芭蕉下不知打哪儿跑来只小猫,浅橘色花纹,瘦瘦弱弱的一只,胆小得很,缩在那里半日也不敢动。最后还是谢执叫拿了条鱼干来,哄着才把它引了出来。
那猫极聪明,吃了这一回,就好似记住了路,每逢饭点都要来寒汀阁里,蹭吃蹭喝,胆子也较从前大了些,谢执伸手在它背上拂一拂,也肯喵喵地叫上两声,睁着一双圆圆的眼,玛瑙珠子一般,很是乖顺。
谁知最近,却忽然不见了。
“那猫瞧着,不像是谁养来玩儿的,大约是园子里的野猫崽,”阿拂说着,不免有些担忧,“别叫哪一个看见起了坏心,胡乱打杀了才好。”
“我去园子里瞧瞧,”谢执绕过院前,低垂的蕉叶蹭过发梢,很轻地晃了晃,“找着了,就抱回来养罢。”
“同你做个伴。”
“那倒好,”阿拂见他有兴致,自然是肯的,“公子细细找找它,若是寻着了,就替它做个窝,专搁在楼上陪公子玩儿。”
园子里没什么人,谢执缓步走着,四处留心,一旁矮灌木的缝隙里响起窸窸窣窣的动静,橘黄色的影子一闪而过,他一眼扫到,脚步微动,紧追着便往前去。
周牍如今并不在园子里住,下人们偷懒,只肯在空雨阁附近打扫,其余地方便只作不见。园子里花木扶疏,前时起了风,赭黄碎叶堆满了小径。谢执循着那一点踪迹往前寻,渐渐地便走到了园子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