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雷霆势

阿拂唤的那一声不重,谢执身形微顿,像是才回过了神,随意应了一声。

雾岚似的长睫合了一瞬,谢执将绢条攥在掌心,再睁开眼时,神色已同平时别无二致。

“你先前不是说做了山楂脯么?”他微微偏过头,随意对阿拂道,“去拿一碟子来吧。”

“公子……”

谢执并未叫她说完,出声打断,淡淡道,“去吧。”

阿拂噎了一声,抿了抿唇,只得将未出口的话尽数咽了回去,低低地应了句“是。”

梯间脚步声渐远,阿拂下了楼,再过一会儿,从窗扇空隙中瞧见人影进了小厨房,谢执才慢慢收回了视线,复又垂下眼。

掌心里的绢条经不得揉,皱作乱糟糟的一团,上头的朱印纹路却依旧清晰,半点污糟痕迹也无。

御笔朱批,果真与寻常笔墨不同。

谢执没什么情绪地想着,随手掌了灯烛,将绢条凑去焰头上,一燎即着。

火苗明明灭灭地映在他的眼底,青烟过后,褪不去的朱印连带着绢条一并烧成了小撮黑褐色的灰烬。

灰烬在指尖沾了一点,谢执捻了捻指腹,随意拿丝帕揩了几下,丢去一旁,顺手挥灭了灯烛。

信从京城而来,百里加急,朱印笺封。

宫中异动频频,朝堂不稳,太皇太后久病初愈,对着今上闲谈之间,又论起了旧事。

朝堂之上,已有人揣度上意,提及靖王返京之请。

皇帝……自然是坐不住了。

靖王身在儋州,山高水远,暗卫的手再长,也伸不来此处。

此刻能用的,唯有谢执一人而已。

靖王谨慎多疑,鲜少授人以柄。当日谢执奉命来此,定下的计策也是徐徐图之。

只是瞧如今情势,皇帝那头,怕是没这么长的时间可等了。

谢执半敛着长睫,视线虚虚落在先前装《快雪时晴帖》的匣子上,心中想的却是方才绢条上那四个字。

毋论,从速。

他明白皇帝的意思。

雷霆手段而已。

靖王防范严密,无从下手,替他做事的周家却是明晃晃的靶子。

周家的人骨头再硬,也经不住刑狱里熬上几轮。到时自然是想叫他们说什么,便说什么。

拔出萝卜带出泥,谋逆之事本就用不得多真,一星半点疑影儿就足以诛人性命了。

搭进去一个周家,就能将靖王困死在儋州,再无京城援手之力,又解了眼下燃眉之急,在皇帝看来无疑是笔极合算的买卖。

这种种因果,谢执早在读到绢条所书时就想到了。

至于那叫阿拂察觉到的,一瞬间的失态……

谢执闭了闭眼。

他只是在那一刻,很突兀地想到了林沉前几日递来的信。

那信上讲,周潋是如何借力打力,把林家连同其余几户世家通通拖进来,彻底搅浑了儋州这池水,也乱了靖王和周牍的盘算。

林沉性格他是清楚的,面上看着和气,骨子里却自矜自傲,眼高于顶,鲜少有人是他能瞧得上眼的。

这样的人,却破天荒地在信中赞了周潋数句,可见这呆子的确有几分本事在。

若时局未变,仍如谢执先前计划一般,周潋此招,兴许真有五分脱困的可能。

可如今……

衣带在掌中绕了几圈,乱糟糟的,被谢执无意识地打上了死结。

雷霆之下,周家,叶家,哪一个都逃脱不了,侥幸不得。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周家少爷……自然也不会例外。

谢执的手落在匣子上,隔着一层紫檀木,方临好的帖静静在其中躺着。

《快雪时晴帖》,最需一份闲逸心致。

他临不好。

他的心乱了。

“公子!”

绛珠帘胡乱撞在门檐上,阿拂快步闪身进来,神色间带了两分不寻常的慌乱。

“周敬带了人,正在院子外头候着,”

“说是……老爷要传您过去问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