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五章 工匠联盟(二)
守门人施密特继续代表大尊者发言:“诸位,整整六百四十年前,全世界最伟大的工匠,第一代大尊者,在巴黎圣母院的塔楼上,开创了工匠联盟,运用智慧、勤劳、严谨以及手艺,传承自荷马时代以来的文明。我们严格遵守第一代大尊者留下的规则:一切手工技艺,皆由口传心授!将人类最杰出的技艺发扬光大。六个半世纪来,我们创造出了遍布全球的文明世界,也包括这座曼哈顿岛的钢铁森林。这是人类之伟大,工匠之伟大。”
别看这人在日本惜字如金,在这个场合却是滔滔不绝,每句话都是掷地有声。台阶上有人不断用各种语言做着翻译,尽量让所有人都能听懂。
施密特话锋一转:“刚刚过去的四年,在全世界的陆地、海洋以及天空,发生了有史以来规模空前的悲剧!工匠联盟每年一度的大会,被迫中断了四年。各国的能工巧匠,被迫为各自祖国的政府服务,以至于手足相残,违背了工匠联盟的准则——伟大的工匠不服务于杀人,保卫祖国的正义战争除外。”
伟大的工匠不服务于杀人,保卫祖国的正义战争除外——秦北洋心中默念这句话,倒是跟墨子的“非攻”与“救守”相似。
莫非——铜版画上的中国老头就是墨子?
“然而,这场世界大战的每一方都自称正义,自称为保卫神圣祖国母亲免受强暴,而将我们的孩子送上战场加以屠杀。”守门人施密特继续痛心疾首地说,“战争结束了!在座各位都是幸存者,我们终于有幸召开这次大会,展示最伟大的工匠技艺!工匠会死,但作品永存!”
念完口号,十二个“守门人”以及三名白袍人,将宝座上的大尊者后撤到台阶,留出中间一大块圆形空地。
首先出场的是一位意大利管风琴制造大师。
墙边的幕布拉开,出现一面硕大无朋的管风琴——或者说管风琴就是建筑的一部分,形如金属高墙,由无数根铜音管组成。欧洲中世纪一个中型教堂内的管风琴就有1200根音管、16枚不同音调的音栓、两套键盘以及一层脚踏板。
大师的祖先在达·芬奇的年代,就为梵蒂冈宫廷制造管风琴。大师已年逾七旬,他的三个儿子在世界大战中应征入伍,战死在阿尔卑斯山的雪峰。他的手艺注定将要失传,带来纽约的这架管风琴是毕生最后一部作品。
老迈的大师坐上管风琴,为大家弹奏一曲巴赫的《d小调托卡塔与赋格》。
不可思议,秦北洋第一次听到这种天籁之音,飘荡在纽约曼哈顿岛哈莱姆黑人贫民区的地下圣殿,丰富的和声绝不逊色于任何管弦乐队。小镇墓兽九色竟也在管风琴声中飘飘欲仙。
这是一架巨型机器,也是无与伦比的艺术品,拥有世界上最复杂而庞大的乐器结构,一架能发出宽广音域的声音国度,仿佛神的呼吸与沉吟。
难怪莫扎特说管风琴是“乐器之王”。
短暂的管风琴演奏之后,全世界的工匠们各自登场,纷纷展示各种神奇技艺与产品——从瑞士大自鸣钟到荷兰木头人再到俄罗斯套娃甚至法国利摩日瓷器……
最后一个登场的,是台奇形怪状的硕大机器。
工匠是个年轻的德国人,不到三十岁,身材高大魁梧,碧蓝的眼珠子,柔软的金黄头发。他用德语自我介绍——汉斯·波尔,东普鲁士的工匠家族,曾被腓特烈大帝聘为首席宫廷工匠。刚结束的世界大战中,他成为德意志帝国的一名军法官,在东线与俄国人作战,最远占领过基辅与克里米亚。
“诸位大师,非常荣幸,我首次参加工匠联盟大会,我将隆重介绍——杀人机器!”底下一片微微骚动,波尔自顾自地说下去,“请看,这台机器有三部分,每个部分都有外号:底下叫‘床’,上边叫‘绘图员’,中间的悬浮部分叫‘缝纫机’。”
他抱出一个模型假人演示,铺着棉絮的“床”上,假人赤身裸体脸朝下趴着,手脚被皮带捆绑。一小块抹布塞入假人口中,免得行刑过程中嚼烂舌头。假人在“床”与“绘图员”之间,“缝纫机”的无数针头刺入人体,长针在受刑人背后刺上其所犯罪行——比如司法判决书,短针喷水冲洗血迹,再喷出墨汁。“缝纫机”的针头还能刻画出美妙的花纹和图案,从玫瑰到宝剑到雄鹰甚至骷髅,简直是个纹身艺术家。
行刑过程长达十二小时,前面六小时犯人神智清醒。此后已无力喊叫,“床”会自动送出一个电热锅,盛满热气腾腾的燕麦粥,补充营养续命。最后一分钟,“缝纫机”的针头才会彻底刺穿受刑人——波尔用了“完美”这个词,完成一件艺术大师的作品,将受刑人送入天堂或地狱。刺满文字与花纹的皮肤,将会完整揭取下来,经过防腐处理,永久展示在东普鲁士的“杀人博物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