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六章

以前的状况如此恶劣,如今竟如此美好,疼痛既止,自然便能安睡。罗斯玛丽可以无梦地连续睡上十个小时,睡饱后肚子便饿了,她想吃煮熟的肉,而非生肉,想吃鸡蛋、蔬菜、奶酪、水果和牛奶。罗斯玛丽骷髅般的脸庞不到几天便长出肌肉,圆润了起来。几个星期后,她已有了孕妇该有的模样:容光焕发、健康、骄傲,前所未有的美丽。

她一拿到米妮的冷饮便喝到精光,一滴不剩,用它洗去“我杀死了宝宝”的罪恶记忆。现在除了饮料,米妮还送来一种像杏仁蛋白软糖的白色厚实蛋糕;罗斯玛丽也是立即吃掉,一来喜欢那糖果般的味道,二来决心当世上最尽责的孕妇。

萨皮尔斯坦医生本可以得意洋洋地说,疼痛本来就会停止,但幸好他没这么做,医生仅是表示:“也差不多该停了。”然后把听诊器贴到罗斯玛丽鼓胀的腹部聆听胎动,医生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实在不像产科老手会有的反应。罗斯玛丽寻思,也许优秀的产科医生与一般医生的差异,就在于他们更有热情。

她买了几件孕妇装:一套两件式黑色洋装、米色套装、带着白色圆点的红色洋装。开完派对后两周,罗斯玛丽和凯跑去参加卢及克劳迪娅·康福特的派对。“你看起来变好多!”克劳迪娅拉住罗斯玛丽的手说,“你看起来好一倍、好十倍了,罗斯玛丽!”

走廊对面的古尔德太太说:“你知道吗?几星期前我们还担心得要命,你看起来好消沉,好僵滞。可这会儿你却像变了个人似的,真的,阿瑟昨晚还说你变了很多。”

“我现在觉得好多了,”罗斯玛丽答道,“有的人怀孕一开始很辛苦,后来渐入佳境,有的则相反,我很庆幸自己是倒吃甘蔗型的。”

现在她意识到以前被剧痛掩去的小痛了,背脊肌肉酸疼,乳房也会肿痛,但这些不适都是典型症状,萨皮尔斯坦医生逼她丢掉的那本平装书里都提过了,感觉上也没什么问题,而且反倒能增加她的幸福感。她还是对盐反胃,但这有什么关系?

凯的戏在换过两次导演、更改三次戏名后,二月中终于在费城开演了。萨皮尔斯坦医生不许罗斯玛丽跟团巡回表演,因此她和米妮、罗曼、泰格尔在开演当天下午,坐着吉米开的古董车一起到费城去。行车途中气氛颇为凝重,因为罗斯玛丽、吉米和泰格尔在剧团离开纽约前,已经在空荡的舞台上看过彩排了,大家都不看好。他们只希望能有一两位剧评人对凯的表演情有独钟,因为罗曼举了诸多知名演员在不重要或平凡的小戏中,博得青睐的例子。

这出戏加上场景、服装和灯光后,依旧冗长乏味;演出后的派对,大伙拆成几小群默然抑郁的小团体。凯的母亲专程从蒙特利尔飞来,对他们这群人坚称说,凯非常杰出,戏也非常精彩。这位娇小活泼的金发妇人,叽叽喳喳地对罗斯玛丽、艾伦、吉米、泰格尔、凯、米妮和罗曼信誓旦旦。米妮和罗曼平静地微笑着,其他人则坐在那边发愁。罗斯玛丽觉得凯的表现岂止是杰出,以前看他演出《路德》和《没人喜爱信天翁》时,她也是这么觉得,但结果两部戏都未能吸引剧评人的注意。

午夜后,两份剧评出炉了;两篇评论对全剧都没什么好话,却对凯的演出赞不绝口,其中一篇以两大段篇幅对他赞誉有加。翌日早晨,第三篇剧评出来了,标题是“精彩演出,新喜剧亮点!”,并说凯是“一位默默无闻,却技压全场的年轻演员”,将来势必“会有更重要且精彩的演出”。

回纽约的车程,气氛比来时开心太多了。

凯出门在外时,罗斯玛丽找了很多事让自己忙个不停。她终于去订购黄白色的婴儿房壁纸、婴儿床、衣柜及折叠式浴盆了。有些拖延许久的信该写了,她得向家人报告所有消息,还得购买婴儿衣服和更多孕妇装,以及做各式各样的决定,如孩子的出生公告、喂母乳或奶粉,以及孩子的名字、名字、名字。安德鲁或道格拉斯或戴维;阿曼达或珍妮或霍普。

她因为打算顺产,还得早晚运动。罗斯玛丽很想顺产,萨皮尔斯坦医生也全心赞成,除非她在临盆最后一刻提出要求,他才会帮她打麻醉针。罗斯玛丽躺在地板上,朝空中直直地抬起腿,定住数十下;她练习浅呼吸和喘气,想象汗流浃背的胜利一刻,她将看到孩子一寸寸从自己体内推挤而出。

晚上她到米妮和罗曼家,有一夜到卡普家,另一夜去找休和埃莉斯(“你还没有固定护士吗?”埃莉斯问,“你应该先安排好,现在她们都被订走了。”然而第二天当她打电话给萨皮尔斯坦医生时,医生告诉她说,他已找到一名很棒的护士,在她生产完后,需要她陪伴多久都行。他没跟她说过吗?是最优秀的护士之一,菲茨帕特利克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