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分 裸女莫莉的幽灵

1799年12月16日

“你的屋顶上怎么有个光着身子的女人?”大块头问道,他正抬头向上望着,呼出的气体在寒冷的空气中结成白雾。

“阿普尔顿先生……”

“你的房顶上有个裸女。”他肯定地说,然后咯咯笑着满意地大喊,“我就知道该来新奥尔良的。”

“这一点儿也不好笑,阿普尔顿先生。”迭戈呛声道。这个上了年纪的男人煞有介事地拽了拽他的天鹅绒对襟马甲,摘下来一根白头发——看样子像是阿普尔顿的。想到这里他很不快,脸色一沉。真是太恶心了!他带着鼻音傲慢地岔开话题:“离日出还有一个钟头,气温已经接近零下了。”

哈瑞斯·阿普尔顿就像荒野中走出的巨型野兽。他毛发旺盛,体型巨大,性情乖张,举止难料。他蓄着浓密的白色胡须,整张脸上差不多只露出了鼻子和嘴里叼着的雪茄。光线太暗,看不清他的眼睛,但迭戈猜他肯定又眯着双眼,满是怀疑。他穿着一件明显过时的棕色棉背心。

“反正要冻死的也不是我情妇。”哈瑞斯耸了耸肩回答说,吐出的烟圈儿散发着臭气,在昏暗的煤油灯下看像是黄色的毒气。

他说话的风格跟迭戈想象中的一模一样,就是那种常年在恶劣气候下生活、耕种而满手老茧、皮肤粗糙的野蛮人的讲话方式。他俩唯一的共同点就是年龄了,但是哪怕这一点也表现迥异。哈瑞斯已经活了六十个年头,但行为举止看起来只有三十岁,迭戈一想到他一辈子都像个青春期的浑小子一样就觉得厌恶。而迭戈,则一直比同龄人成熟得多。他平静地说:“阿普尔顿先生,我可没有情妇。”

哈瑞斯伸出一根短粗的手指,指向高处的屋顶。迭戈本能地抬头向上方望去——差点把假发甩下来,幸好他及时捂住。这人真是让人不得安生!但是更让人不安——极其不安——的是,他家屋顶上真的有一个赤裸的女人!

路灯只能勉强照到四层楼的高度,但也足以让人看到一个苗条的女人正走在透骨奇寒的屋顶上。昏暗的灯光从她的皮肤上反射开来,消失在浓雾里。虽然天气冷得要命,她却闲庭信步一般,既没有缩着身子,也没有瑟瑟发抖,而是优雅自如地走出了他们的视线,真是摇曳生姿啊。

哈瑞斯猥琐地笑了起来,吐出一团浊气,享受着这证据确凿的一刻,毫无疑问他还被激起了欲望。迭戈可一点儿也不高兴,他顾不上正在等待的马车,转身直接走回房子,鞋子走在地上啪啪作响。他在门口摸索了一阵,最后他的女仆安妮塔从屋里开了门。

“吉布法罗先生!”她吃惊地叫了出来。苍白的煤气灯光照在她黑色的皮肤上,这个样子一直都让迭戈觉得不舒服。像所有文明的西班牙人一样,他憎恨摩尔人及其族裔。虽然不是故意的,他用肩膀把她顶开挤进门里。哈瑞斯当然不能错过这场闹剧,也跟着他走进了屋里。

“你让谁进屋了?”迭戈从大理石台子上抓起一个烛台。

“没有人来过呀,准人‍1。”安妮塔答道,她眼里的恐惧多过困惑。因为迭戈·德·吉布法罗先生暴怒的时候是毫无理智的。

“你撒谎!”他吼道。安妮塔往后躲去,害怕主人真的会把烛台砸过来。迭戈没有这么做,他愤然转身离开了。但是他并没能走多远,因为手上那个精美的五头烛台太过沉重,他不得不在走廊最近的桌子前停下来。他疯狂地把烛台砸了下去,软质抛光木桌被砸了个坑。他的怒火烧得更旺了,身后的哈瑞斯则以此为乐,哈哈大笑。与此同时,安妮塔则吃惊地张着嘴盯着这个像熊一样的人,从没见过有人这样高大又粗野。

“安妮塔!”迭戈大口喘着气喊道。她转过脸面向他,但突然一阵咳嗽,瘦小的身体止不住地颤抖。她咳得很厉害,唾沫飞溅,几乎站不稳要摔倒在地。哈瑞斯很厌恶地连忙躲开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雪茄,好像这样可以避开什么有毒气体似的。安妮塔终于平复下来,她在围裙上擦了擦手,颤颤巍巍地站着听候指示。

“是时候了。走吧!告诉乔治让他等着。还有看在上帝的份上照顾好你自己吧。”迭戈说道,仍带着喘息的鼻音。然后他又咕哝道:“你咳得像是之前也光着身子跑到屋顶上冻过。”

虽然对主人的评价感到困惑,安妮塔还是颤抖着行了个屈膝礼离开了。迭戈对着哈瑞斯打了一个命令的手势。

“把那东西带上。”他不容置疑地指着烛台命令道。

走廊通向小会客室,这两个年纪相仿却截然不同的男人之前一整晚都在这里谋划。这个会客室里最引人瞩目的,就是占据了一整面墙——从地板一直到天花板——的古老的浮雕餐柜和配套的架子。对面是狭窄的落地玻璃门,典型的当地公寓风格。门外是一个狭小的铁艺露台。织锦窗帘被拉到两侧,不过门都是锁着的。天太冷了,晚上走廊门都是关着的。能进入这个房间的,只有从庭院里透过花格栅栏和枯萎的常春藤照进来的煤气灯光。小巧的包铁壁炉里,火烧得很旺,已经噼噼啪啪地响了整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