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叶青(第12/26页)

他没有看见蜿蜒的蛇,更没有看见猩红的蛇信子。对面是他的儿子,两只清澈的眼睛盯着站在房中央的他。他满怀狐疑地查看了一周,问道:“你没有听见蛇的声音吗?刚才我闻到它发情时释放的气味了。”

他的儿子听他说到那两个字,脸上一红,问道:“父亲,你说什么呢?”他的眼神怯怯的,如一只偷油的老鼠被逮住。

养蛇人见儿子的被子枕头凌乱,便走近来,伸手在被子上按了一按,又用鼻子吸了吸空气。他的儿子盯着他,似乎等待他先说些什么出来。可是他能看出来,儿子已经做好了反驳一切的准备。

“是不是……是不是身上又痒了?”养蛇人的嘴唇蠕了许久,终于违心地憋出一句话来。说完,他伸出手摸了摸儿子的肩膀,他看见儿子的肩头有一个浅浅的红印,不过那不是蛇牙留下的印,而像是人的牙齿留下的。他不确定那就是人的牙印,因为据他所知,他的儿子还没有谈对象。也是,这一身角质的皮肤,让他的儿子早失去了青春的自信,一天到晚都是蔫耷耷的。

他的儿子低头看了看弄成一团的被子,默认似的点了点头。然后,他的儿子问道:“你怎么还没有睡呢?你养了这么多年的蛇,也开始贩卖蛇了,差不多跟蛇打了一辈子的交道了。难道你还怕蛇进来?”

养蛇人尴尬地笑了笑,语重心长道:“我不是怕它,我担心它会来对付你。”他一面说,一面又将屋里的一物一什看了一遍。他那双眼睛像鸡毛掸子一般,任何一个小的角落都没有放过。屋里没有任何异样。他在外面闻到的气味此刻渐渐散了。

交配过后的母蛇便不再释放那种气味。他稍稍放下心来,可是同时心里又打了一个疙瘩:难道还有另外的一条公蛇在这周围?

张九极不自在地挪了挪身子,说道:“父亲,天晚了。你还是安心地睡觉吧。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忽然,张九闻到一阵呛鼻的气味,皱起眉头问道:“这是什么气味?是不是谁家着火了?”

养蛇人经儿子提醒,脸色顿时变了:“啊?糟糕!不是厨房里燃着了吧?”他急忙返身赶去厨房。

火灶里的火苗果然蹿了出来,像蛇信子一样舔着火灶外面堆放的稻草。养蛇人慌忙提起角落里的潲水桶,将半桶潲水泼在了稻草上。

火熄灭了,烟更浓了。

张九坐在自己房里听到厨房里传来剧烈的咳嗽声。他的母亲在睡梦中被烟熏雾燎的气味惊醒,大声骂道:“叫你好好睡觉偏不听。你要把我们的房子烧了才放心吧?”

张九抬头看了看头顶的房梁,一条绿色的蛇盘旋在横梁上,它回头看了看张九,然后顺着横梁缓缓地爬了出去……

35.

张九讲到这里的时候,情不自禁地抬头看了看头顶。由于爷爷家的厨房和堂屋挨得近,堂屋里的房梁上满是黑色的灰尘。如果打扫的时间间隔长一些,就会看到原本细如毛发的蛛丝变成粗粗一根,沉甸甸地坨成一个半圆。也许,此刻的张九把那盘旋在堂屋的房梁上的蛛丝想象成了那夜爬走的蛇。

阵阵的清风从门口吹进堂屋,吹凉了我们手中的茶。奶奶在旁收走茶杯,重新换上热气腾腾的热茶。

张九细声细气道了声谢谢。

爷爷握住茶杯,问道:“张九,你还记得四年前你跟那条蛇第一次……的日子吗?”显然,爷爷已经料到了什么,但是他需要更具体的东西来确定一下。

张九脸上微微一红,说出了那个日期。

爷爷将在茶杯上焐热的手指伸展开来,大拇指按一定规律在其他四个手指上点动。爷爷沉吟了一会儿,问道:“大概几点你还记得吗?”

张九脸上更红了:“我的床头放着一个闹钟的,所以我知道时间。”他羞涩得像一个青涩少男当着别人的面说出第一次约会的日期一样,好像记得这么具体是一件很令人尴尬的事情。不过,显然他的担心是多余的。爷爷正专心掐算着手指,而我则专心地等待爷爷算出的结果。

爷爷停了一下,皱了皱眉头,似乎重新开始算了一遍。

张九早就等不及了,探长了脖子看了看爷爷的手掌,又看了看爷爷的嘴唇,仿佛这样就可以看出爷爷手里算着什么东西,口里念着什么东西。“马师傅,您对古代数术很在行吧?”他突然开口问道。

爷爷一惊,注意力从手指上转移到张九身上,讶道:“你知道古代数术?”

我也是一愣。俗话说“隔行如隔山”,原以为他只是门外汉一样好奇爷爷的动作,没想到他还能问出所以然来。真是令我刮目相看。

张九捧起茶笑道:“我了解一点点。跟我父亲养蛇的时候,很关注日子的变化对蛇的性情的影响,所以也学了点儿皮毛。所以,我知道您现在用的是古代数术,不过我们后辈人一般都听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