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崇质宫

杨继宗正在黑甜乡中,忽然似听得有人呼唤自己:“杨公子,杨公子!”蒙眺中睁眼一看,屋里只有孤灯如豆;身边的被褥尚有余温,云瑛却已不在那里。

杨继宗猛然惊醒,才听清有人在外面轻轻敲着窗棂,一面小声叫:“杨公子,有事要找您。”声音倒似也熟悉,想了想才识得,却是多日不见的顺子。

杨继宗忙穿了衣裳,让顺子进屋来。就见顺子穿了一身黑衣,外面也是黑布披袄,身边却还有一个后生,穿着家人服色。

顺子先向杨继宗介绍:“这是调墨,也是我们黄字门中的弟兄,却一直是在徐有贞大人身边做个书童。”

杨继宗道:“前两日智性禅师还让我在徐家与调墨联络,谁知却未能见面。”

调墨道:“想是我家老爷已经对小人的身份有所怀疑,才故意不带我去张家湾。从今往后,也只好不辞而别了。”

顺子又说:“徐有贞与石亨等人今夜就要行动,现在已经带人去到东长安门聚合。禅师让我告诉公子,若公子不嫌,还请公子亲自去那里看看,也算为这段国事做一个见证。不然今夜之变岂不都要由那些人自说自话,异口同声了吗?”

杨继宗想想也觉有理,披了狐裘,戴了眼纱,就同顺子、调墨出门,县衙门外已经有三匹马备在那里。

此时已经接近四更,灯会早已游人散尽,大道上阒无一人,三人骑马绕着皇城奔东长安门方向急驰。调墨的马傍在杨继宗一侧,说了说今晚徐家的情况:

话说徐有贞今日一早从张家湾赶回来,也不休息,直接就去了石亨的府邸,一直到天将黑的时候才回到家中。才过了不到一个时辰,张軏和石亨又先后来到徐府。

“我趁着上茶的时候听到一言半语,似乎是说‘老君’已经当面同意,就在今夜行动。他们所说‘老君’,实是指代太上皇的密语。我们老爷——就是徐有贞——又带着那二位到花园观天阁上去看天象。小人当时就服侍在侧,可老爷所说的却一句也没听懂,我看那两位兵主也未必听懂了。但老爷最后说的却是人人明白:天象正好,动手只在今夜,机会万不可失!”

几人又密议了一番,石亨和张軏都离开徐家走了,徐有贞才与家人一同酒饭,席间言语却略有些诀别之意。直到三更了,徐有贞换了平时练武的劲装,领了一众彪悍家人出门,临行前又对夫人和女儿道:“今夜事成,将是社稷之利;若不成,就有门户之祸。明日我若归来,仍旧为人;若明日不归,则已成鬼矣!”说罢慷慨而去。

调墨道:“老爷此行又没有带上小人,正好顺子来找我,说是禅师有令,不论今夜的事情如何,要我都不要在徐府上再待了,才与他一起来请公子。”

一边说着,三骑已经出了南夹道的南口,能够望见东长安门那边乌压压人马甚多。调墨道:“我到那里多有不便,就不陪公子了。”顺子也与杨继宗辞别。杨继宗于是下了马,朝着东长门走过去。好在那里正是一片混乱,并没有人警戒防卫,他径直走进人堆里面,无人过问。

杨继宗稍稍辨认,大约看明白了这伙人的组成:有千把人的官军,看来应是京城团营的队伍,是这伙人的主体,由一位将领带队,因他穿着铠甲,也看不出是什么品级。这些官军自然是由石亨和张軏调遣来的,但兵丁们显然并不知今夜所为何事,行伍中还有人轻声问询:“不是说要防瓦剌来袭,怎么倒要进到皇城里面?”

军伍以外的,就是徐有贞、石亨与张軏各自带的私人。其中又以徐有贞带的人最多,有二十多个,都围拢在徐有贞身边,奇怪的是逯杲竟然也在其中!

此时四更鼓响起,刚才一直紧闭着的东长安门大门却“咿呀”一声缓缓开启。那将领指挥着军卒鱼贯而入,部队进完了,三家的私人才跟着进门,全都弃马步行。杨继宗也就尾随着进去,一时没有人怀疑,就站在门后的黑影处观望。

里面开门的另有一伙,二十来人,看着全部都是宦官。为首的那人与徐有贞等人见礼,杨继宗才认出来,正是宫中大珰曹吉祥。

徐有贞道:“太监辛苦!”

曹吉祥却也相当恭敬,“哪里哪里。因我这手里已有上圣皇太后的手诏,要开这皇城之门也无难处。只是这几位守门的卫士,过后还要请徐老先生和石侯爷记其功劳,有所升赏。”这后面的话自然是说给东长安门的门卫们听的。

徐有贞却正好接着这话高声道:“今日之事,是为了社稷安危,凡参与人员,都有大功于朝廷。大家认真任事,朝廷自然不吝封赏。”又对门卫说,“你们先把这大门再锁上,继续把守,不得有误。锁上门把钥匙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