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吞噬兽
几天之后,我们已经逐渐习惯浓雾的伴随。它仿佛是在跟着我们的船走,依然如影随形,但不再像开始时那么让我们惊恐。我们的视野不知何时已经能看到船外大概十丈的距离,这点距离对于没有尽头的大海简直是微不足道,但对我们来说意义非凡,至少那种强烈的压抑感和方向感完全封闭的痛苦减轻了很多。
之前我最为担心的食物和水的问题,在淘海客眼里,反而是不在话下的简单事情。蛟爷教会了我们使用鱼棱在海里叉鱼,船边的海里总是可以看到各种各样的鱼儿,有的细如手指,有的足有大腿粗细。
蛟爷告诉我们,这都算是小的,海里有许多鱼动辄上千斤。叉鱼是一个技术活,每每看到鱼儿静静地在船边游动,仿佛静止一样,但在朦胧的雾气中,一叉下去总是落空。蛟爷又告诉我们许多窍门,比如要往眼睛看到鱼的位置偏一点儿的地方扎下去,这样反而容易得手。
我学得比黑皮蔡和全叔要快得多,这两个家伙冒坏水捅人倒是厉害,但捕鱼这种事始终笨手笨脚地学不好,全叔有两次还差点儿把鱼叉给掉进水里去,被蛟爷大骂一顿。
很快,七哥和我就成为船上捕鱼的主力,经常是我们两个在拿鱼叉不停地叉鱼。我始终有一种极度不安全的感觉,这样努力捕鱼,只是想让自己在其他人眼中变得更有用,想努力成为船上不可或缺的一个角色。
而饮水的问题是用蛟爷想出的办法,他让黑皮蔡把邱守雄的那个精致的皮箱给拆了,用里面贴着的那层透明油纸和船上存留下来那个阿娣的碗,利用炎热的天气,可以制造出一些淡水,这个办法让我心生佩服。
不过唯一的缺点就是太慢,一天也制不出一满碗水来。不过好在船上人不多,又严格控制大家的饮水,再加上抓到的鱼大多是生吃,鱼肉里的汁液可以暂时缓解一下干渴。
对完全没有这种悲惨经历的我来说,其他一些之前根本没有想到的问题,反而是更加要命的,那就是船上人的改变。信心和希望如双手捧起的水一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渐渐流失,而一些我说不出来的情绪,在悄悄滋生,也许是因为蛟爷那句奇怪的话,也许是因为七哥的态度。
蛟爷说我们一直这样顺着洋流走,一定能到达南洋,可现在谁也说不清楚船到底漂流到了什么位置。我首先发现奇怪的地方就是这片海水,现在正是盛夏,但是海水却像刚融化的雪水一样冰冷,我们晒着太阳的地方热得流汗,贴近密舱底,就觉得冰冷。
而且海水的颜色比之前见到的颜色要深很多,带着深沉的黑灰色,连海和周围的雾气颜色都和原来有些不一样了,整个世界变得说不出地奇异,盯着海水看得久了,我会有一种错觉,我眼前看到的仿佛是一张版画。
我悄悄把我的感觉告诉了七哥,他说他和我的感觉一样,说完的时候我们都不约而同地看向阿娣,这个姑娘在第三天的时候终于醒了过来,但至今没有说过一句话,也没有再像以前那样发高烧打滚,只是有时候会坐在船边,对着海面发呆。
让我觉得惊异的是,船上艰苦的生活仿佛没有对她产生太多的影响,甚至她的一头长发变得更黑更亮,看着她坐在船边面朝大海半浸在雾气里的背影,有一种让人心颤的妖异美感,仿佛她就是主宰面前这片灰暗海水的女神。
出事之后第十天,出现了新的问题。
因为之前粮舱里的刀鱼干被烧掉许多,能吃的都被我们抢出来了,里面只剩下一些无法食用的,这些用盐渍过的鱼肉本来是很难腐烂的,但被血水和雨水浸泡过后,这些残存的刀鱼干开始腐坏。再加上我开始学打鱼时,怕没有吃的,叉上来不少的鱼,都堆在船上,它们在炎热的天气里也开始变质,船上逐渐变得臭气熏天。
直到阿娣说好臭的时候,我们才都意识到这个问题。于是大家一起动手,把烂掉的鱼肉全部扔进了海里,其他能吃的都用棍子穿起来,架在船板上,希望能够尽快风干。
烂掉的鱼干扔进海里后,却引得海面一阵骚动,很快就引来各种各样的食肉鱼,我们趴在船舷上看着那些追逐着刀鱼干的鱼,有石斑鱼、魔鬼鱼、鲈鱼,一拨一拨地争先恐后围上来争食。我忽然想到,如果人被扔下船去,这些贪吃的鱼是不是也会群起而上,把尸体给吃掉?这想法让我有些恶心,赶紧从脑子里赶走。
七哥从中捉到一条叫不出名字的大鱼,大概有三十斤的样子,他让我将鱼剖了,把没吃完的鱼肉割成一条一条放在船板上风干,之后继续转身去捉。
但是之后鱼却没那么好叉了,原本靠近船边的鱼群突然仓皇逃窜起来,海里的状况似乎变得不太一样,没过多久,从深深的海底下面,传来以前在船上曾听到过的那种声响,就像是巨人从海底走过来,发出巨大的脚步声。接着一团黑影逐渐从海底浮起来,在雾气中若隐若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