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浓浓的咖啡冒着热气,浅棕色的泡沫星星点点。

杜戈尔的毛衣穿反了,脚上套的还是昨天的袜子,因为它们比箱子里那双干净的袜子更让他感觉温暖亲密。

“还是用壶煮咖啡好。”他说,“你包里有烟吗?”

阿曼达掏出半包烟和十字钥匙旅馆的纸板火柴。“菲利普怎么样?你要不要给他送一杯咖啡?”

“不,让他多休息一会儿吧。昨天晚上他可能很难受。”那瓶格兰菲迪酒空了。

阿曼达拒绝了杜戈尔递过来的烟,等他咳嗽完,说:“威廉,我一直在想……”

又来了。不可能再若无其事了,即便不是今天,也会很快进入议事日程。

“……依我看,有四个细节问题需要解决。”每说到一个问题,她就用指甲轻轻敲一下桌子,“一、我们必须消失,这样,李就无法跟踪我们,除非我们愿意让他这么做(我知道,也许他已经没有办法跟踪我们了,但是我们必须确认这一点)。二、必须想出一个杀死他的地点和方法。三、必须把他带到那里去。最后一点,我们必须这么做。”

杜戈尔眨了眨眼睛。他甚至有点嫉妒阿曼达的直率。她已经把昨夜的含义完全消化吸收了,而他只是强咽下去的。但是,把问题以一系列现实需求的形式呈现出来也是一种宽慰。一方面,问题会变得极其简单;另一方面,它让你有事可做。

“李能跟踪我们的唯一方式,”他慢慢悠悠地说,“就是开车。他需要把关系网撒得够宽——我们必须假设他能做到这一点。我们可以把车留在剑桥,放在一个长期停车场里,然后给租车公司寄去钥匙和一些现金。”

“菲利普可以替我们做这件事。”阿曼达说,“万一李知道了我们的真名实姓,菲利普可以用他的名字再租一辆车。”

“那钻石怎么办?菲利普也能替我们处理那些钻石——把它放在一个保险箱里。我们俩一人拿一把钥匙。以防万一。”

阿曼达点了点头。没有一个人补充:这是以防万一李杀死他们中的一个,或者两个人都被他杀死。

“给菲利普编个故事很容易。”杜戈尔继续说,“最重要的是,你要看起来像个落难女子;你要凝视他的双眼,仿佛他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男人……这样就能奏效了。必须奏效,否则你和我就得在剑桥流浪,不断地换车、去银行,给李留下即便在睡梦中都能找到我们的踪迹。”

说完这些话,杜戈尔怀疑自己是不是反应过激了。他相信李具有超能力,极力躲闪着脑子里的那个阴影。他没有一条准绳来判断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有一种无所适从的奇怪感觉。另一方面……

阿曼达在说话。他暂时不去理会这种不确定性。

“好吧,随你怎么想。我不认为会有什么大不同。反正,真正的问题还没出现。”杜戈尔正在琢磨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突然,她的思维又跳跃了一下。“我想,必须看起来是个意外,无论是那个东西还是李都要完全消失。”她用手指碾碎了纸板上的一根火柴,然后费力地将碎了的火柴摆在没有划过的火柴头周围。

那根火柴仿佛到了生命最后阶段的蓟[1],是来自另一个国家、另一个时代的植物群。杜戈尔尽量不去注意它。他发现阿曼达务实的杀人方法简直令人惊叹——相比之下,他在塞德里克不情愿的协助下朝着那个方向付出的笨拙摸索显得极其业余,简直到了丢人的程度。她正看着他,盼望他能说点什么。那些词语从嘴边掉落的方式好像它们出自他人之口:太粗糙,他无法清晰地表述出来。

“去一个荒凉的地方。把他弄到那儿做交易。用棍子击打他的头部。杀了他。”

他想起了马尔科姆,那个熟悉阿姆斯特丹的朋友。如果他没进监狱,也许能帮上忙。马尔科姆善于应对生活中棘手的问题。只要有可能,他就会尽量远离麻烦。他的船停靠在萨福克郡的一个河口……

过了一会儿,杜戈尔端着一个托盘上了楼,托盘里放着一壶咖啡、一杯水和两瓶苏打水。他敲了敲菲利普的房门,然后把门推开,迎面而来的是一股浑浊的空气。

“小便先生”平躺在床上,下巴扬起,大口喘着粗气。床很窄,是专门为儿童准备的单人床。床两侧的墙上摆满了书和照片,照片大都是他上中学和大学时和同学拍的合影。谨慎的普利姆罗斯在床边放了一只碗预防呕吐。杜戈尔很高兴地看到那只碗是空的。

他拉开窗帘。这是二月的早晨,天灰蒙蒙的,不过并不影响他看清屋内的所有细节:由碎布拼成的泰迪熊放在书橱一端,菲利普昨天戴的领带挂在废纸篓上。菲利普微微动了一下身,杜戈尔问他感觉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