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2/7页)
两辆军用卡车已经退出去开走了,柳如丝催促正往外看的萍萍说:“收拾东西呀,这就出门。”
萍萍收回目光,想到刚才那个电话,说:“要不要给冯先生带点心。”
柳如丝的语气突然软了下来,说:“带吧。”
平渊胡同,大缨子在屋里守着一盆粥、两双碗筷和几个火烧。屋子里安静得吓人,大缨子心魂不定地拧开话匣子,里头依旧在放着京韵大鼓:“……三国纷纷乱兵交,四处里狼烟滚滚动枪刀。周公瑾定下一条火攻计,诸葛亮他祭东风把曹操的战船烧……各路的兵将全派到,那关公在帐下皱眉梢,问军师这样的军务不派某,明明白白地把我关某瞧薄了……”从窗户看出去,刀美兰披着棉袄立在院子。女儿没了,伤心到极点后就成了一种木然,那种木然是胶状的,凝成一团不可名状的气息。都说人死了,灵魂是会在晚上回家看看的,刀美兰在等待着,等着女儿的灵魂。
卡车还在行进,军用卡车车厢里挤满了荷枪实弹的军人,三兄弟蹲在军人中间。车摇晃地开着,也没人搭理他们。
篷布飘拂,从缝隙看出去是红红的宫城和低沉阴厚的天际。两辆军车穿过午门开入宫内,天将尽黑,只在宫墙远端还有一线暗红。宫内广场充斥着军人、军队、军车、军械,两辆卡车停稳,军人陆续跳下来放开车后板。三兄弟迟疑着下来,顿如三只小蚁淹于铁流乱马之中。
刀美兰家中,京韵大鼓还响着:“……温酒也曾把华雄斩,有那三战吕布在虎牢。斩颜良诛文丑我的刀法玄幻妙,保着二皇嫂到灞桥。过五关连把六将斩,拖刀计把蔡阳的首级削,大江大浪某曾过了多少,哼……难道说这小小的沟渠我会保不牢……”一只手关了案子上的旧匣子,大缨子停了吃火烧的嘴,发现刀美兰不知何时进来了。大缨子抬起头,小声地问:“粥凉了,热热?”
刀美兰双眼无神,怕是已经流干了眼泪:“我是不是该死?”大缨子不知道该怎么接,说:“还是热热吧?”刀美兰自顾自地坐下,接着说:“让她和徐天走就好了,起码人活着。大冷天儿的,棉袍也没穿我就叫她走。”
大缨子听得心惊,放下火烧说:“昨儿我在隔壁听着小朵跟我哥说,是要和徐天留在北平不走,说完就回这儿了,怎么又跟你说要走呢?”
刀美兰眼泪又落下来,“小朵和徐天不走,金爷怎么说?”大缨子想转开话题:“大家这么熟了,还管我哥叫金爷。”
“他怎么说?”
“肯定不高兴。”
“说啥。”
“就那些片儿汤话。”大缨子越听越不对劲儿。
“你猜谁杀的小朵?”
“小红袄啊。”大缨子不知道是不是该这么说。
“我,我杀的。”
大缨子差点把刚吃的火烧咳出来:“美兰姐你要愿意,我今儿睡这儿,这屋一直是你们娘儿俩,我陪你缓一阵……”
刀美兰泪眼看着大缨子,大缨子擦擦嘴说:“不睡也没事儿,心里过不去了啥时候都来敲我门,反正挨着隔壁。你别这么看我,慎人。”
刀美兰没接大缨子的话茬儿,说:“小红袄是谁?”
大缨子没法回答:“他们哥仨这会儿肯定合计着呢,动咱们的人,在北平四九城跟犯天条差不多。”
刀美兰呢喃:“是吗?”
大缨子看好像糊弄过去了,又咬了口火烧说:“他们哥仨儿黑道、白道、官道齐了。”
皇宫内广场,哥仨围成一个圈蹲着,缩着脖子。边上一圈有五个持枪士兵看守,四周篝火、风灯、车灯……
金海有点冷,掀起围巾捂嘴躲着风说:“世道变了,老话强龙不压地头蛇,现今北平地面儿上搁哪儿都盘着龙。”
徐天一肚子火气不觉得冷:“对不住大哥二哥,小朵是我的事,连累你们了。”
铁林抱着膀子直发抖:“都已经连累了,就别说这话了!”
徐天身子晃了晃差点栽倒,铁林赶紧扶住他,金海瞟了一眼说:“肯定一天没吃。”
徐天强撑着起身说:“吃了,小耳朵那儿吃了点手抓羊肉……”
铁林试探着问:“哎,能坐地上吗?”
金海看着周围,五个士兵也不搭理他们,他直起身子说:“就能坐一会儿,宫里都是汉白大玉石,比冰块儿还凉。”
徐天不管不顾坐到了地上:“大哥你去哪儿?”
金海往前走:“要点吃的,犯人还给食儿呢!顺便问问啥情况。”
五个士兵挡着金海,金海指着不远处烤火的军官说:“这好几里地都是你们的人,我也跑不了,跟你们当官的说几句话。”军官正好回身看,招了招手,士兵放金海过去。
夜晚,徐允诺在家里守着三双碗筷,迟迟等不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