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华子跃下院墙四处看,铁林从胡同口奔出来。街市如常,不远处停着他的吉普车,他掏出钥匙向车走去。
金海腰腹用带子扎缠完,看不见血了,金海一件件将衣服合上,扣回去。
外头传来汽车的轰鸣声,二勇起身跑出去。铁林发动汽车,侧面的玻璃突然粉碎。关山月提着白蜡杆银头枪剌进来,铁林开动车子,关山月背着靠旗,提枪狂追。
二勇从院子里出来,吉普车已经没影了,华子一无所获地跑回来,看到了茫然四顾的二勇。
铁林开着车,后视镜里的关山月提着杆银头枪穷追不舍。铁林踩下油门,拐过街角,关山月锲而不舍地奔跑着,背上的四支靠旗猎猎作响,引得街人侧目。
到了正在撤军的街道上,铁林的车不得不慢下来,后视镜里,小小的关山月又追了上来。铁林狂按喇叭,企图冲过撤退的军队,军队被斜斜冲出一个缺口。
关山月出现在车前,挺枪抵住吉普车,翁婿俩隔着挡风玻璃对视。铁林轰动油门,白蜡杆弓起来,关山月怒睁双眼,仿佛英雄上身,屹立不动。
军人们纷纷看向奇怪的人和车,铁林将头伸出窗外:“滚蛋!”关山月拉着腔板:“徐允诺在哪里?”
“死了!我杀了!”
“奸贼!”
“你这算哪出!”
“挑滑车!”
“压不死你!”铁林踩动油门,将关山月撞了一跟头。看不过去的军人用枪托碎砸了吉普车另一面的车窗,前后左右都有军人用枪托砸车。
铁林惊恐地倒车,关山月从地上起来,枪头抵住车头奋勇向前,看起来就像是以一人之力挂吉普车不断后退,吉普车倒上了马路牙子,偏轮侧翻,关山月仿佛挑滑车的高宠上身。
铁林从车内翻出来,遁入人群之中,关山月提枪胡乱追了一阵,眼有便没了铁林的踪影。两行老泪流下来,关山月彻底疯了,在乱军丛中起霸、走边、枪花、摔岔。铁流滚滚,关山月随流而去,跌跌撞撞。
车夫拉着刀美兰过来,门口冷冷清清,刀美兰踩到了一地的碎玻璃碴,绕开来走进院子。
隔着窗户,金海看见刀美兰走进后院,他将搀扶自己的华子和二勇推开,强撑着说:“松手,能走。”
华子快哭了:“老大……”
金海打断华子的话:“别瞎说,吓着美兰。”
华子和二勇都憋着泪,金海走出厢房,刀美兰迎上去:“金海?”
刀美兰看到他一脸青肿,吓了一跳,语无伦次地问:“你,你这脸怎么了?你怎么穿成这样啊?你冷不冷?”
金海像平常一样笑着:“你怎么来的?”
刀美兰愣了愣,不觉有异:“坐车,徐天让人把我从广济寺……”
“车呢?”
“在外面。”
金海往外走,有些摇晃,刀美兰看和华子和二勇,一肚子疑问。
金海在影壁边停住,扶着墙问刀美兰当时从沈世昌家取的四十根金条在哪儿。
刀美兰看着金海有点不对,她回答说:“在家。”
“缨子呢?”
“应该也在。”
“华子、二勇,一块儿去家里,说好有你们一人四根,我就三十二根。”金海走出去,刀美兰看了看华子和二勇,狐疑地转身出去。金海已经坐到了人力车里,刀美兰和华子、二勇从院里走出来。
刀美兰犹豫着和金海并排坐在车里:“铁林带你回来的?”
金海汗如雨下,点了点头说:“算是吧。”
“徐允诺呢?”
“死铁林手里了。”
刀美兰难以置信,金海对车夫说:“走,兄弟,平渊胡同。”
车拉起来,二勇和华子跟上去。人力车慢慢跑着,刀美兰和金海在车里,华子和二勇一左一右,小跑着护在车的两侧。阳光逆着刀美兰,她眼里蕴泪,金海一直扭头看着她:“哭啥?”
“允诺没了,没了小朵又没爹,徐天还不得疯……”
“顾不上了。”刀美兰侧头看金海,金海缓缓地说,“……我不是北平的,十六岁娶了个媳妇,比我大七岁。二十六年前爹妈一块儿死仇人手里,我和媳妇带着缨子找仇人,从关外来到北平,那年缨子七岁,还不太懂事。北平黑道上混了六年,找着仇人给杀了,媳妇的命也搭进去了……”
刀美兰听着一愣,问:“这时候说这些?”
金海越说声音越小:“往后二十年改走白道,钱一点点攒,买房置院子,慢慢打点,做到京师监狱狱头……”
人力车座湿了一大片,刀美兰用手摸,看见自己一手血,再定睛一看,金海的半扇衣襟全湿了。金海还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四年前你从天津过来,也是报仇,哥哥折狱里,我看见你就喜欢,小二十年没想过再娶媳妇……”刀美兰再看车两边神色凝重的二勇和华子,早已没了主意。金海抬头:“美兰,听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