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我的俩姨儿
李:一般汉族人称呼奶奶就是奶奶,妈就是妈。可是满族人管姑姑叫姑爸,我姥姥要一来了我妈就请安哪,管亲娘叫亲额娘。我说什么叫亲额娘?“哎,别打听这个。” 我说人家都不这么叫,“我跟你说,那——是——汉——人,这是满人,满人就这么称呼。”
我有俩姨儿,我二姨儿跟我三姨儿。原来的时候姐妹之间那都是——我那姨儿要是来一趟,不进屋子,就在街上比如说碰上了,还且请安呢:“哟,姐姐您好。”“哟,来了妹妹。”没完。后来还是我妈说:“得了,咱们就别这么着了,你瞧街上哪儿还有这个,就咱俩,左蹲儿一个右蹲儿一个。”就不价了。
(1)二姨儿
李:我二姨儿最可怜了。其实我二姨儿特能干哪,29岁才结婚,就为了帮助我姥爷在家做那买卖。我二姨儿和我妈,那时候跟我姥爷都在一个院么,我爸爸那时候就说:“咳,姥爷也没啥人,剩了二姨儿三姨儿,咱们凑合一块儿过吧,姥爷放心,有我吃的就有你二老吃的。”跟我二姨儿三姨儿关系好着呢。我二姨儿平时就是帮着我妈,整天做饭哪,做饭做完了闲着的时候就做活,什么做鞋。
我姥姥这人哪,那时候的人不知道怎么回事,就那么不开窍。给我妈找个我爸爸,告诉说大点儿知道疼,又没婆婆,这好。给我二姨儿找的呢,他是北京汽车修造厂的工人,姓朱,不是满族啊。先他(指二姨夫)也结过婚,还有俩儿子。你说这大姑娘也不知道干吗都找结过婚的。我姥姥就说也没别人,就一个婆婆,哪儿能都没婆婆啊,告诉说甭管怎么着,他那个她死了,这俩孩子婆婆带着,奶奶带着,也用不着你二姨儿。
我二姨儿的婆婆确实特好,可我二姨儿还有个大姑子。这大姑子也是,男的死得早,守寡。我二姨儿结婚的时候她男的还没死呢,后来男的一死了呢,她就把俩孩子送到救世军注45那里头养着去了,就是反正我不要了,给你们了。他们家信基督教,救世军就是基督教里头干活的那个,好像在米市大街还是什么地方。孩子送那地方去了,她就(回娘家)来了。你说这个,男的死了,孩子也不要了,好家伙回来以后她就当家,就为王。我二姨儿的婆婆特窝囊,就管不了她这丫头。就老跟我二姨儿说:“姑娘,甭理她,甭拿她当人。你说咱们不要她,把她轰走,她哪儿去呀,她男的也没有了。你就冲我了,让你受点委屈。”
我二姨儿这大姑子特不讲理。她回来不给我二姨儿吃不给喝,这委屈哪儿受得了。还把我二姨夫叫到他们那屋去,让我二姨儿带着我那个姨妹(指二姨的女儿)俩人。他们那时的老窗户都是带棱的,支起来,还糊窗户纸。她指使她那俩侄子,就是我二姨夫前妻那俩儿子,把窗户纸弄破了,顺那儿往进泼水,前沿那是炕,泼得炕都湿了,还弄那沙土往进扬:“让你们睡觉!”您说怎么睡?湿的,还一炕的沙子。还在他们家那墙上,拿铅笔给我二姨儿写的:吃吃吃,吃不饱,走走走,死胡同,抽抽抽,香烟头,还有什么。那大姑子太不是东西,太可气了,芳嘉园注46那条胡同家家都知道。我二姨儿那人也心重,觉得男人挺好的,婆婆更好,临了儿来个大姑子捣乱,也是让那大姑子挤兑的,她就气迷心了,不在家待着,拉着箱子拉着衣服就走,来我们家跟我妈打架来。这就精神失常了。我们后来知道她有病了,就上这儿上那儿给她瞧,可那时候又没有精神病院哪,就是瞧香的,给喝点香灰这那的,把人就给糟蹋了,过去真害人。
后来我妈就说,咱要是把你二姨儿留下吧,这辈子她就算甭回家了,你说老留到咱们这儿怎么算呢。我二姨夫特窝囊,我爸爸给起个外号叫骆驼,我爸爸说把骆驼找来,跟骆驼说,这骆驼来了以后支支吾吾也说不上来,说:“您说这事也没法办,她又不明白。”我说:“不明白?给你的时候是明白的是糊涂的,嗯?把人给了你是什么样的?”我爸爸那人就特和气:“哎哎,别吵别吵,咱说啊,甭管怎么的,现在人已经这样了,你得出个主意,你不能躲到那儿呀。”他说我也没法儿办哪,我得上班呢。后来我就生气,我说这没地儿讲理去,你跟她说不听,她妈都管不了她,我二姨夫也是浑蛋,给我二姨儿弄得这样,咱家怎么那么好欺负呀。我说这浑蛋人咱甭跟她(指大姑子)说,说什么呀,咱打她!没别的主意。我就想豁着来了,咱有什么主意呀,咱除了打她没别的主意,咱也不是找男的去打,就我跟我三姨儿我们俩去就行。
我三姨儿也横着呢,膀大腰圆的,我三姨儿说谁打去?我说咱们娘儿俩。“走,你跟我去?”我说是呀。“进去我告你,你不是个儿小么,你劲头小,你就搂着她,别让她还手,让我打她。”走到禄米仓口那儿,三姨儿还跟我说呢:“记住了没有?进门先抱她。”我说记住了,没劲儿我还有牙呢。“进门呀咱不能容她明白过来,她一明白过来咱俩不一定是她个儿,她那人挺壮的,别再打了你,这么着,我进去就打她。”我说非给她打个半死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