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相大事不糊涂
咸丰年间(1851—1861),左宗棠在湖南巡抚骆秉章麾下,身为幕客,却有巡抚之权。有人说,秉章日与姬妾饮宴作乐,军事政务皆拜托左先生,宗棠尝云,巡抚不过傀儡,我若不扯线,他是分毫不能乱动。世人闻之咋舌,秉章不以为忤也。
秉章某妾之弟,来湘谋职,久无所归,妾请秉章想办法,秉章说,用人之权皆听左先生的意见,我不能干预啊。妾再三请之,秉章不得已,某日,借口视察工作,到宗棠办公室,亲口提起此事。宗棠闻言,说,呵呵,小事一桩,既然都高兴,大人何不请我喝杯酒。秉章以为应允,欣然设宴。入座,秉章斟酒,宗棠连着干了三杯,突然起立,作个长揖,说,刚才这是饯行酒,左某就此告辞了。秉章大惊,但是很快就明白过来,此行实属“侵权”,得罪了左先生,当即改容道歉,说,刚才的话当我没说,千万不要因为一时误会,伤了和衷,先生请放心,此后一切听指挥,再不敢干涉你的工作。这才重归于好。
或谓,但凡事关用人,俱能唯才是举,宗棠从幕客到宰相,不仅不受请托,也不向人请托,一直坚守原则。尝云:“苟有人才,我自能位置之,如其不才,复以贻祸他人,我不为也。”
光绪七年(1881年),故人之子黄某以知县候补福建,数年未得一差,听说左伯伯授了大学士,便去北京找他想办法。拜谒时,宗棠尚不糊涂,记得他是老朋友的儿子,亲切慰问,态度很好。黄某定了心,说及候补的苦处,请左伯伯帮忙向福建长官写信,说几句好话。宗棠曾任闽浙总督,对福建官场很熟悉,黄某求一封推荐信,自以为能遂愿。哪知道宗棠面色一变,厉声说,你小子并无才干,竟然“有田不耕,有书不读,而羡慕做官”?随又给他指了一条明路,说,倘能回乡务农,我送十亩田给你。此外念想,都是非分之求,切勿再提。黄某讨了没趣,“惶悚而退”。
只是,第二年宗棠出任两江总督,却几乎违反了原则。其时,他的女婿陶桄(前两江总督陶澍子)历署江西湖口、临川知县,升任道员,需次浙江,已获委海塘会办。这些职务,皆是优差,显系赣苏二省官员看在宗棠的面子,照顾他的女婿。然而女婿犹不满意,还要争取浙西盐补统领的位置,此系著名肥差,人事关系在江苏,办公、拨款却在浙江,须经两江总督与苏、浙巡抚会委。宗棠徇其请,亲向苏抚卫荣光与浙抚刘秉璋关说。卫、刘商量,认为不合适,遂由与宗棠关系较好的秉璋回信婉拒,云:“浙江海塘关系杭、嘉、湖三府民命,某观察(按,谓陶桄)精明稳练,深资倚任,一时未便遽易生手,免误海塘要工。”复函措辞极为得体,只是,不知总督能否听得进去,二人仍是担忧。而此时的左宗棠,表现却如当年的骆秉章,回信云,“不意(陶桄)为公器重若此”,并再三致谢。此议遂寝。
丞相暮年,或不免糊涂,所幸终能保住晚节,仍然令人敬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