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印加之地
“在一百零四弯处,你会看到景色有所变化,”行至的的喀喀湖流域和大西洋流域的分水岭时,来自英国的车务段长这么说道。我们到拉拉亚这里,海拔高达14153英尺;倘若加利福尼亚著名的工程师莱图尔诺先生(1)用他惊人的推土装载机器,把派克斯峰从落基山脉运走,他完全可以将其填埋到眼前的铁路轨道下方,埋下去的山峰顶端距离铁路路基的道砟还有整整八英尺的空当呢。假如处在落基山脉或者阿尔卑斯山脉,拉拉亚便是闻名遐迩的高峰,但在安第斯山脉,它只是无足轻重的山谷,两旁山顶上的雪盖和冰川都对它不屑一顾。就在分水岭靠大西洋流域的这一头,温泉——热得无法在其中张开手掌的温泉——从苔原上或汩汩,或嗡嗡,不断涌出来。这些温泉是比尔卡诺塔河(流到下游一些的位置则被称为乌鲁班巴河)的源头,和阿普里马克河汇合后,形成波澜壮阔的乌卡亚利河;乌卡亚利河又和马拉尼翁河汇合,形成更加浩瀚的亚马逊河。温泉底下约莫一百码处,初生的火山正穿透灰色的荒原,朝天空探出开口。“要是它再继续生长,”车务段长沉吟道,“恐怕会让铁路公司大伤脑筋。”
从库斯科开往阿雷基帕的客运火车在山顶上和我们的货运火车交汇之后,我们开始向下进入比尔卡诺塔山谷;在第104弯处,毫无悬念,景色确实开始起了变化,苔原被豆茎田和燕麦田取而代之;之前在海拔较高处光秃秃的山岭斜坡,自此开始披上了一层绿衣,开垦的梯田排布在陡峭得难以置信的角度上,不久就会像地势图上的等高线一样勾勒在山体侧面上了。我们一路不停地下行,山谷开了又合,合了又开。下山的最后一程,我们坐的是电动轨车(开在铁轨上的内燃机车),还有一位铁路官员行进在我们的列车后面。等到了乌阿武蒂奥,我们已经从山谷顶上下降了4000英尺有余。不过我们就此离开了右边的河流主干道,天色渐渐转暗,我们开始爬行于一片宽阔肥沃的山谷腰地上。我们趁着夜色悄然进入库斯科火车站之前,又已爬升了足足1000英尺。
第二天清晨,我迫不及待地从卧室窗口望出去以获取对这座名城的第一眼印象。前方矗立着大教堂,其右是孔帕尼亚(耶稣会)教堂的两道穹顶。我伸长脖子再往右探看,可以俯瞰库斯科山谷,越过在此目力有所不逮的比尔卡诺塔河的流经之处,远眺遥处的雪山山峰。转向左边,我发现自己面前的青山顶上是气势磅礴的萨克塞瓦曼堡垒。印加的都城位于低矮而肥沃的谷地最上方,这样的地理位置,令我想起赫梯帝国首都波伽兹科易,就位于小亚细亚的腹地。但正如厄瓜多尔的基多,库斯科整体地形风貌的色彩和质地,都像是英国湖区的风光。
当年,这里就是印加征服者的出发点,他们挺身而出一统天下,将整个安第斯世界纳入他们的“四方之地”(2)帝国。在西班牙人突如其来地出现引发灾难之际,印加帝国的版图北起哥伦比亚南部,穿过秘鲁和玻利维亚,一直延伸至阿根廷西北部和智利中部。不过印加人也是新贵:他们所开启的帝国缔造大业,只比西班牙人到来的时间早了近百年而已;在基督教纪年的公元13世纪之前,库斯科的谷地甚至都还不属于印加人。在印加萨克塞瓦曼堡垒的最高处,一位安第斯考古学教授向我指出蒂亚瓦纳科战乱年代的前印加时期城市遗址,以及更早以前安第斯文明兴盛年代的前蒂亚瓦纳科时期的城市遗址。作为入侵者的印加人浴血鏖战,意在征服这块肥沃的谷地,并终于以此为据点不断繁衍,开拓帝国的辽阔疆域。好吧,他们或许是新贵,或许毫无那些臣服于他们、教养良好的人民的艺术品位,然而他们完全可以在奇穆和伊卡人面前抬起头来;因为他们为奇穆人和伊卡人作出的贡献,就像是罗马人为希腊人所作的:他们把和平带到了连年争战不休、不甘心和平相处的族群当中。
当我们站在萨克塞瓦曼堡垒顶端时,他们向我指出了四条道路,当年帝国的信使和行政官员正是通过这四条干道疾驰出入首都。西边的道路经阿雷基帕通向太平洋沿岸;东边的道路通往危险重重、近在眼前的亚马逊丛林以及林中尚武好战的独立部落;北边的道路指向基多,南边的指向智利。四条道路都笔直整齐,原来这些路不是为车轮、也不是为骡马蹄子而造的,而是给人脚走的;在山的侧面陡峭些的地方,路面也无非只是变成台阶的形式而已。
我怎么形容得出印加人的石工技术呢?看看萨克塞瓦曼和奥扬泰坦博的多边形石墙,还有库斯科城里那些印加宫殿修整成长方形的大块石料。巨大的石块均重达数吨,然而却都各就各位,全靠人力被移到合适的位置上,要知道在海拔这么高的地方,低地来的人稍微爬一段楼梯心脏就会卜卜直跳;再说,这些巨石匹配拼接得如此严丝合缝,以至你连一片小折刀刃都塞不进石头缝隙。至于宫殿那些修整过的石工,则是经受住地震考验的有力证据,地震已将西班牙征服者加盖建在其上的巴洛克式上层建筑严重损毁。印加人的统治或许短暂,但是他们的建筑却恒久永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