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9.加沙地带

一踏入即将把我们从贝鲁特运送到加沙的飞机,呈现在我们面前的俨然是未来世界政府的范例。同机出行的旅伴,包括一位代表加沙地带防区停战委员会的新西兰上校,还有来自联合国远征军的一位印度士官以及几位巴西列兵,他们都是从黎巴嫩休完假归队的。除了我们,飞机上的非军平民都是联合国近东救济工程处(1)(UNRWA)的高级职员。

随着我们离岸往南飞行,我简直无法将视线从那豁然开朗的全景当中移开片刻。西顿和提尔:我已经在地面上参观过这几个地方,但此时出现了“提尔之梯”,目前是黎巴嫩和以色列之间停战线临海的末端;而岬角那头的一切,对我们而言都是前所未见。阿卡,卡尔迈勒山:生平初次目睹之下多么激动人心啊。接下来一块块交替出现的是明黄色的沙丘和墨绿色的橘园。这片庞大的聚集区域想必是特拉维夫和雅法。现在我们转向东南方越过海岸,只见一座在北、东、南三个方向上都布满了大量棚屋的城市,在我们逐渐低飞的机翼下匆匆掠过。那肯定是加沙,由难民营组成了城市的荆棘之冠。我们触地着陆,飞机渐渐停了下来。他们告诉我,跑道的尽头位于距离加沙地带和以色列的分界线仅仅几码之遥的地方。那座房屋和那匹马,就在那儿不远,但已经是在以色列领土上了。当我的眼睛饱览着风景地貌之际,脑子却一直在记忆深处挖掘先前对刚刚亲眼看见的这一地区的种种联想。加沙、难民、非利士人(2):非利士难民原先不就是一路长途跋涉,乘着靠岸行驶的小船,坐着牛车,从爱琴海的小岛来到尼罗河三角洲,等他们被赶出埃及之后便定居在加沙地带的吗?加沙不就是非利士人五座城市中最南端的那一座吗?另外四座城市的遗址想必都在如今的以色列了。加沙:被俘虏囚禁的力士参孙正是在这里扳倒了神室的柱子——情愿与他的非利士敌人同归于尽(3);作为基督教的狂热信徒,马其顿人圣波菲力(4)到君士坦丁堡的皇宫里穿针引线疏通好必要的关系之后,正是在这里拆毁了加沙当地保护神的吾主之庙。当地凶险不祥的历史一幕又一幕;因为如今的加沙地有着大量的狂热分子和大量的囚徒。他们的圣殿处于相当紧张的局势之中,我觉得他们也不是不可能不顾一切,采取某种极端的举措,去彻底摧毁的可不仅仅是一座圣殿或者一间神室,而是在废墟上摇摇欲坠的人类文明。把思绪从加沙转移到拉法,回想公元前217年那场战役(5),那是印度象和非洲象在历史上第一次同时也是最后一次相遇(印度象胜出一筹;尽管非洲象体形更大,但不如印度象训练有素、引导有方),这么一来就稍微松一口气了。

从拉法到加沙地带,长度最多不过25英里,宽度从北端的3英里到5英里变化不等。沿着海岸,有一条几近接连不断的沙丘带。随着人继续南下游走,内陆的地貌变成了沙漠。加沙后面绵延着一道道绿色的原野和橘园,给木麻黄或者类似的某种常绿灌木组成的大片树篱围了起来。但南下的公路到了一处地方,这番景象便被仙人果组成的树篱取而代之,公路上的车辙中出现了来自沙漠的沙子。在1948年的浩劫发生之前,加沙地带的人口约为九万。今天定居此地的人口约为十万,而难民人数高达两倍之多。定居人口如今很为难,因为他们有一部分最好的土地在停战线靠近以色列的那一侧;不过至少他们还有点生活来源,有事情可做。难民则无事可做,只能怨忿地想着他们遭受的不公正对待。德国人伤害了犹太人,却让阿拉伯人而不是德国人来为其所作所为进行偿还。这都是战胜了其德国劲敌的英国人和美国人干的好事。在阿拉伯人眼里看来,西方愧对犹太人,为了抚慰他们自己的良心,西方国家因此是这桩阴谋的同谋,以牺牲阿拉伯人为代价对犹太人作出补偿。在难民心里引发的反应是一味坚持非得申冤雪耻不可。他们必须恢复自己的家园和田野,生活在非以色列政权的统治之下。那么1948年以来武力占取的阿拉伯土地上的那些犹太定居者都无偿劳动了,这又该怎么办呢?“英美制造出来的问题,让他们去解决”是阿拉伯人合乎逻辑但毫无建设性可言的回答。

每座营地中,难民们维持着他们原先的村组织结构——各个村庄都处在首领(乡长)的领导下。这些首领对于确定民众的心声基调依然颇具影响,他们倾向于定下强硬的论调,因为他们自身正是遭受了最痛苦的厄运变故的群体。有些首领在停战线的那一边拥有四五百英亩耕地以及周围的果树,而现在他们却成了领取救济的贫民。他们必然满腔愤懑;在目前情况下,他们的强烈情绪并没有因顾及失去家园前就一直肩负着的领导责任而有所克制。如今保障难民们衣食住行,负担难民们看病、上学等各项责任,都落到了联合国近东救济工程处及其职员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