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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硬派也不得不承认,绞尽脑汁,终无良策,只是白白花费了许多时间。宫廷的空气终于也逐步变为“割地难免”。
等待是李鸿章的手法之一。
李鸿章首先提出决不割地的主张,是为自己将来的处境预先做安排。正因为如此慎重,他才能长期稳坐在权力宝座上。
不十分了解清朝的政治结构,就会觉得这时还抱着强硬论的李鸿章“有点儿古怪”,“是井底之蛙”,“简直不谙世事”。连美国公使田贝在给本国总统的秘密报告中也激烈地抨击:“李鸿章的名声完全是一种误传,他的左右尽是些寄生虫,其政治见解不足取。”
当然,李鸿章的实际才干也许不如名声那么高,但若说徒具虚名,恐怕也不符合事实。
李鸿章玩弄了一番被外国人误解的手法之后,于3月2日第一次上奏,指出割让领土已成不可避免之势。
戎狄窥边,古所恒有。唐弃河湟之地,而无损宪武之中兴;宋有辽夏之侵,而不失仁英之全盛。
李鸿章引证历史事实,说明割让领土并不意味着亡国。
唐在“安史之乱”以后,被吐蕃夺去河湟之地,即今甘肃省西部。吐蕃吞并敦煌是781年,被张义潮夺回是850年,大约失掉了七十年。这一时期,自宪宗至武宗(806年—846年),唐从安史之乱的荒废中重新崛起,形成“中兴”的强盛时代。北宋时期,辽和西夏入侵宋域,宋王朝丢失了领土,但从仁宗到英宗(1023年—1067年)却是后世所歌颂的全盛时代。
李鸿章又引证了近代欧洲历史。普鲁士和法兰西两国之间屡次发生战争,胜败的结果总是要割让领土,但一方胜了不久,就又被另一方打败,如此反复。他说:“但图自强之计,原不嫌暂屈以求伸。”
为摆脱现在的困境,只有答应割地的要求,这是研究了一切方法之后的结论。
3月3日,紫禁城内,军机大臣们齐集开会,身体欠安的西太后也露了面。割地之事,必须得到最高权力者西太后的批准。首席军机大臣是恭亲王,此外还有礼亲王、孙毓汶、翁同龢、李鸿藻、徐用仪、刚毅等人。
3月4日,李鸿章被召进紫禁城。这次只有他一人,正式向西太后和光绪帝请示御旨,其他军机大臣都没有参加。
李鸿章3月5日起身,3月7日回到天津,便立刻着手媾和使团的人选。基本方案他心里早就拟好了。他给离得较远的马建忠发了电报。
朝鲜发生“壬午军乱”时,马建忠依照李鸿章的命令,逮捕大院君,把他押送到中国。虽是十三年前的事情了,但追寻这次中日战争的根源,却在于此。他对事情的经过知道得最详,而且在中法战争媾和时曾当过李鸿章的助手。马建忠留学法国,专攻法律,在巴黎取得律师资格。为鸦片税收事,同印度的英国总督交涉过。在朝鲜,同外国使团周旋。他的国际外交经验丰富,李鸿章认为必须把这样的人选进来。
带儿子李经方前去,也不是假公济私。李经方曾任驻日公使,精通日语,在日本政界熟人颇多,明白对日事务。不论谁来组团,都会把他列为成员。他当过公使,品级也高,所以这次安排他当参议,是事实上的副全权大臣。
长期在李鸿章身边充任幕僚长的罗丰禄也是不可缺少的人物。比起才能和见识来,更重要的是他能妥善地处理细微的杂务,既得体又热心。不通过罗丰禄,谁也见不到李鸿章。以前孙文会晤李鸿章,就是由王韬恳求罗丰禄办的。这次他以参赞的身份参加。
马建忠之外,伍廷芳、徐寿朋、于式枚等人为主要成员。
李鸿章私下依赖的是顾问科士达。他当过美国国务卿,而这次媾和的背景里有美国的影子,所以他是个重要的人物。李鸿章知道自己必须去日本媾和之后,立刻派儿子李经方去上海同科士达联系。
加上医官林联辉、翻译卢永铭和罗庚龄等,正式随员是三十三名,此外还有杂役、厨师、仆从等三十八人。
日本指定的会谈地点是马关(下关)。3月14日,清政府代表团分乘德籍商船“公义号”和“礼裕号”从天津出发。
在两国之间联系的,是美国驻北京和东京的公使。
陆奥外相这时在东京。欧洲诸国的动向极其微妙,为收集更多、更准确的情报,大本营所在的广岛不如各国公使聚集的东京。
陆奥从驻日美国公使那里接到李鸿章启程的通知后,即刻从东京去广岛。在大本营,伊藤首相和陆奥外相又一次接受全权办理大臣的诏命。
陆奥乘3月17日的夜车去下关,伊藤从宇品港乘船于19日到达下关。
载着清政府代表团的、挂着黄龙旗的两艘德籍商船,几乎与伊藤首相同时到达下关。日本的“太湖号”领航进港,但使节上岸是在第二天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