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李国舅弄玄扮妖道 孙督造报忧启衅端
“冯老公公到——”
一声高亢的吆喝,穿过早晨的淡淡白雾,从广袤乡野间的大道上传到白云观门前广场,顿时引起一片骚动。先前这里已黑鸦鸦落了一大片各色轿子,内中坐的都是身着貂袍的朱衣太监。他们早早儿来到这里,为的是迎候他们的主子。听得吆喝,他们都慌忙钻出轿来,伸长脖梗儿朝大路上瞻望。须臾间,只听得一阵匆促的马蹄,早有二十余骑武弁驰进广场。他们都头戴圆帽脚蹬白靴,身穿圆领十二颗纽扣直裰,一看打扮就知是东厂的番役。领头的掌贴刑虽然穿着六品武官命服,但比起地上站着的这些内府貂珰来,身份还是矮了一大截。但他自恃是东厂的官员,有见官大一级的特殊身份,也不把貂珰们放在眼里,只公事公办地拱了拱手,说了一句:“公公们来得早。”然后就吩咐手下:“广场上太乱,你们盯着些个。”
话音刚落,一长列气势森严的仪仗已是进了广场。临近山门,只见瓜斧号旗一刷儿闪开,遮轿的六把大金扇两边一分,亮出一乘八人抬的杏黄围帘大暖轿来。顿时,广场上静得连掉根针的声音都听得见,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大暖轿。一名眉清目秀的小内侍走近前打起轿帘,大家伙儿先听到一声轻轻的却颇显威严的咳嗽,为数不少的太监禁不住身子一哆嗦—一这当儿,万历朝的赫赫“内相”,司礼监掌印大太监冯保已是躬身出了轿门。
为了今日的出行,冯保在穿戴上似乎用了心思,他并没有穿官服,而是在贴身的水獭皮小袄外,罩了一件上等湖丝制作的丝绵道袍,脚蹬一双羊羔皮的短革幼靴,靴上的圆泡钉全用纯金制作,代替了惯常的黄铜,头上的暖帽用粹白的狐狸皮制成。这身打扮虽无官气却更显得雍容华贵。加之他一张保养得很好的白皙的胖脸,举手投足颐指气使,都不得不让人对他敬畏有加。就在他跨出轿门的这一刹那,众貂珰好像羊见虎鼠见猫一般一起跪下,齐声喊道:
“小的们恭候老公公。”
冯保也不言声,只把手虚抬一下让貂踏们平身,这时,一名站在台阶上的青衣道人朝山门内大喊一声:“奏乐——”,候了多时的道家乐手立马儿弦索高奏响器齐鸣。更有十几名小道人次第点燃手中举着的缠满鞭炮的长篙,噼里啪啦炸了个昏天黑地。震得广场上看热闹的人,个个都捂了耳朵。在肃穆的大内呆久了,冯保不大习惯这种闹哄哄的欢迎场面。鞭炮一响,他就站在原地不挪步,待鞭炮炸完乐声停了,他才随着迎候的道长闻天鹤进了山门。
京城四郊,名胜甚多,不可枚举。单说畿南,旧有三大:乃沧州狮子景州塔,真定府里大菩萨,这是远郊。近郊的第一大名胜,即是西便门外二里许的这座白云观。
白云观,在道教里头素有“仙都”之称,是全真道龙门派的祖庭.这座道观始建于唐代,名天长观,用来祀奉道教祖师爷老子.此后屡毁屡建屡建屡毁,名气并不大。真正名闻遐迩是在著名道人丘处机来此掌院之后。这个丘处机是道教龙门派创始人,被成吉思汗奉为“神仙”。元朝初年,在中国影响极大。他死后,每逢他的生辰正月十九日,京师庶民都会携着香纸爆竹,三牲酒浆到白云观来致祭。久而久之相沿成习,正月十九也就成了京师人必过的燕九节。届时白云观山门之外,广场四周,各色帐篷帷屋都搭盖起来,迤迤逦逦几里路长。全国各地的全真道人都赶来这里,或祭祀,或斋醮,或炼丹药,或卖符篆,坐地论吉凶休咎、分曹谈出世之业,镇日间磬钵起伏,道曲盈耳。在这股子仙气缭绕之中,更有京城的红男绿女纷至沓来,打情骂俏嬉闹玩耍,或艳帜招摇或席地哄饮,日以继夜声势不衰。还有那数以千计的小商小贩,也莫不赶来这里,肩着棍把儿卖糖葫芦的,挑着温火担子卖蒸糕儿的,打酒卖茶,摇糖称卤,应有尽有。至于日用百货,从绸布衣服、几筵箧笥,到盘盂铜锡、骨董字画等琐细之物,无不种类齐全塞满道儿,从早到晚叫卖声不绝于耳。因此,这紧接着元宵节之后的燕九节,又把京城的游冶声采热闹气儿,喧喧闹闹延长了几日。永乐皇帝迁都北京后,这燕九节又添
了一项内容,即宫内的太监们每到这一天,也必定轿马塞道赶到白云观来祭奠一番。也不知是何年何月哪一位没根的贵珰考证出来,说丘处机出家之初的生日这一天,为绝尘心竟然自阉。因此,太监们便把他认作本门“阉帮”的帮主,年年祭奠如仪,一丝儿也不马虎。今年是冯保出掌司礼监掌印太监的第二年,领衔主祭责无旁贷。较之前几年,今天的场面就显得格外铺排与显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