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文武宣三宗的抗争
第一节 甘露之变
穆敬之世,朝局之症结,果安在乎?曰:宦竖专权,士大夫不能出身犯难,而转与之相结。
宦竖之专横,可于刘蕡之策对见之。蕡以太和二年应贤良策对,极言宫闱将变,社稷将危,天下将倾,海内将乱,为国家已然之兆。其言曰:“以亵近五六人,总天下大政,群臣莫敢指其状,天子不得制其心。祸稔萧墙,奸生帷幄,臣恐曹节、侯览,复生于今日。此宫闱之所以将变也。忠贤无腹心之寄,阉寺持废立之权。陷先君不得正其终,致陛下不得正其始。况皇储未建,郊祀未修,将相之职不归,名分之宜不定。此社稷之所以将危也。操其命而失之,是不君也。侵其命而专之,是不臣也。君不君,臣不臣,此天下所以将倾也。或有不达人臣之节,首乱者以安君为名,不究《春秋》之微,称兵者以逐恶为义,则政刑不由乎天子,攻伐必自于诸侯。此海内之所以将乱也。”其论当时之政事曰:“亲近贵幸,分曹补署,建除卒吏,召致宾客。因其货贿,假其气势,大者统藩方,小者为牧守。居上无清惠之政,而有饕餮之害,居下无忠诚之节,而有奸欺之罪。故人之于上也,畏之如豺狼,恶之如雠敌。今海内困穷,处处流散。饥者不得食,寒者不得衣,鳏、寡、孤、独者不得存,老、幼、疾病者不得养。加以国之权柄,专在左右。贪臣聚敛以固宠,奸吏因缘而弄法。冤痛之声,上达于九天,下流于九泉。鬼神怨怒,阴阳为之愆错。君门万里,而不得告诉。士人无所归化,百姓无所归命。官乱人贫,盗贼并起。土崩之势,忧在旦夕。即不幸,因之以疾疠,继之以凶荒,臣恐陈胜、吴广,不独起于秦;赤眉、黄巾,不独起于汉。”于懿、僖时之政局,若烛照而数计焉。又曰:“昔汉元帝即位之初,更制七十余事,其心甚诚,其称甚美,然而纪纲日紊,国祚日衰,奸宄日强,黎元日困者?以不能择贤明而任之,失其操柄也。”则欲革政治,非除宦官不可矣。又曰:“夏官不知兵籍,止于奉朝请;六军不主兵事,止于养勋阶。军容合中宫之政,戎律附内臣之职。首一戴武弁,疾文吏如仇雠;足一蹈军门,视农夫如草芥。谋不足以翦除凶逆,而诈足以抑扬威福;势不足以镇卫社稷,而暴足以侵轶里闾。羁绁藩臣,干陵宰辅。隳裂王度,汨乱朝经。张武夫之威,上以制君父;假天子之命,下以御英豪。有藏奸观衅之心,无伏节死难之义。”则欲除宦官,又非去其兵权不可也。时考官畏中官,不敢取,然士人读其辞,至有感慨流涕者。谏官、御史、交章论其直。登科人李邰谓之曰:“刘蕡不第,我辈登科,实厚颜矣。”上疏请以所授官让蕡。事虽不行,人士多之。而蕡卒为宦人所疾,诬以罪,贬柳州司户参军以卒。即此一端,宦官之专横可见矣。蕡对策,自言退必受戮于权臣之手;李邰讼蕡,亦曰:“万有一,蕡不幸死,天下必曰陛下阴杀谠直。”然则蕡之贬谪,在宦人,已为慑于舆论而敛迹矣,尚复成何事体邪?
文宗性恭俭儒雅,出于自然。在藩时,喜读《贞观政要》。即位后,每延英对宰臣,率漏下十一刻。故事,天子只日视事。帝谓宰辅曰:“朕欲与卿等每日相见,其辍朝、放朝,用双日可也。”其勤政如此。而其俭德尤为难及。甫即位,即革除先朝弊政。旋下诏放内庭宫人三千。停废教坊乐官、翰林待诏伎术官,并总监诸色职掌内冗员千二百七十。停给教坊及诸司衣粮三千分。解放五方鹰鹞。停造别诏所宣不在常贡内者。度支、盐铁、户部及州、府百司应供宫禁物,并准贞元元额。放还诸道所进音声女人。东头御马坊球场,却还龙武军。殿亭所司毁撤,余舍赐本军。城外坟墓,先有开斸,以备行幸,晓示百姓,任其修塞。其后此类诏旨甚多。并见《本纪》。且欲创建制度,率百官以俭朴,以挽奢侈之风。可参看太和四年四月、七年八月诏,皆见《纪》。史称其能躬行俭素,以率厉之。亦可谓难能矣。然不能除去宦官,以振纪纲,则终亦徒善、徒法而已。此文宗之所以悉力于此也。
文宗即位时,韦处厚与其事,《旧书》本传:宝历季年,急变中起。文宗底绥内难,诏命将降,未有所定。处厚闻难奔赴。昌言曰:“春秋之法,大义灭亲。内恶必书,以明逆顺。正名讨罪,于义何嫌?不可依违,有所避讳。”遂奉藩教行焉。是夕,诏命制置,及践阼礼仪,不暇责有司,皆出于处厚之议。遂以为相。盖处厚善于裴度,帝之立,度与其谋,故处厚亦与其事也。于是刘栖楚等先后贬斥,李逢吉之党尽矣。太和二年十二月,处厚卒。路隋继相。三年八月,裴度荐李德裕为相,召为兵部侍郎,而李宗闵时为吏部侍郎。以中人之助同平章事,宗闵之相,《新书•本纪》在八月,《旧书》在七月,盖《旧纪》有夺文。德裕仍出为郑滑节度。四年正月,宗闵复引牛僧孺为相。至九月,裴度亦出为兴元。《旧书•李德裕传》云:度于宗闵有恩。征淮西时,请宗闵为彰义观察判官。自后名位日进。至是,恨度援德裕,罢度相位。于是朝局一变矣。然牛、李两党,皆蹈常习故,但为身谋,不足膺文宗之任使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