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寻找李维恂(第2/3页)

于是在楼梯底,就站满了人。“先生啊!我要大便啊!”“先生啊!我要小便啊!”他们不理你,逼急了小便就流出来了,贴身挤在你身旁还有横倒在你下面的人就骂。再逼急,大便就出来了。

龙:譬如大便,你自己怎么处理?

李:我就撕被单。

龙:有东西吃吗?

李:有东西吃,没有水喝,不给水喝。有的人喝自己的尿,可是,因为缺水,所以连尿也没有。那时时候想自杀都很难,因为刺刀在那里,你连楼梯都上不去。这样子有一个礼拜。

你想象一下:四百多个国军,全身一丝不挂,大便小便流在身上,头上满是虱子。那真的是一艘地狱船啊。

龙:你们到了拉包尔上岸的时候,很多人是抬着下来的啰?

李:谁抬谁啊,都走下来的。

龙:其它的船,说是那身体太弱的,一上码头就被日本兵枪杀了,您知不知道?

李:这个我倒没听说过,至少我们这船没有。没有红药水龙:这样的地狱航程,没人死?

李:体力统统搞光,人却没死,真的没人死。死是什么时候开始死?我告诉你,上了岸,十天以后开工,死,才真正开始。

龙:怎么说?

李:我们被编成几个大队,就叫“支那特别劳务队”,分头出去做工。有一个五百多人的大队最后死了三分之二,只剩下一百多人。他们的工作比我们苦。美军来轰炸的时候,他们没日没夜地抢修机场,白天炸坏了,晚上就要去修,等到飞机撤了,没事了,他们就要去开公路,有时候进入丛林,三天都见不到太阳。我这一队,做的是码头装卸。

龙:那么整个在拉包尔的过程里头,有没有见过台籍日本兵?

李:有,就是台湾军夫,有几个还谈得来。

龙:你们这些中国俘虏,对于这些台湾兵的监视,感觉是什么?你们之间的关系是什么?

李:你说我们能讲什么,我们能去鼓励他要有民族思想吗?不能,大家彼此心照不宣吧。

我们第一天上工,晚上就有一个弟兄回来跟我说,大队长,今天碰到好多台湾来的年轻人啊,也在做苦工。很快,我们就发现,拉包尔有好几千个台湾来的年轻人在做工,还有一千多个广东、香港来的壮丁。

龙:当时中华民国驻澳使馆给外交部的文件说是有六千九百多个“台湾壮丁”在拉包尔,需要被遣返台湾。再包括一些老弱妇孺的话,总共可能有八千多个。

李:我跟你讲,我们大使馆是很差劲的,战后台湾人并没有经过大使馆回来。是盟军的船舰,把他们当日本兵一样遣送回乡的。

龙:李伯伯,你们在拉包尔集中营,受到日本兵的虐待严重吗?您刚刚说,到了拉包尔之后,死才真正开始?

李:这要说给你听才懂。上岸十天后就出工,那个时候大家有气无力,彼此也不太认识,没有合作过。譬如抬一个箱子,一个人没力气扛起来,需要两个人抬;两个人抬起来没事,放下去的时候,如果不同时放下,可能你的脚被碰破了,或手被划到了,或者被钉子勾到了。你今天下午做工,只要见血,五天保证你死掉。

龙:是因为没有医疗品?

李:他有医疗品,我们营隔壁就是卫生材料部,里面什么都有,就是不给。

龙:连红药水都不给?所以你们一个小伤口就会致命?

李:连红药水都不给。非常恐怖,今天你下午刮到了,小小一点伤口,没有什么,第二天早上这个地方就已经硬了。当然大家还是出去做一天工啊,第二天还可以做工;第三天早上起来,这个地方就溃烂了。第四天就生蛆了。

龙:生蛆了也没有人来管?

李:有,日本人在。他在营区最上面设了一个“医病连”。病人就被拖到那里去躺着,等于是个“病牢房”。日本兵前一天带着我们到外面挖了个大坑。第二天下午,他就到“病牢房”里去看,第一次挑出二十九个他认为活不了的,抬出去,往坑里一推,再补几枪,土一盖。

龙:那——不是活埋吗?

李:等于活埋。第一次就这样活埋了二十九个。

龙:这距离你上岸多少天以后?

李:大概十五天。接下来大概过了五天,又活埋了二十个,第三次大概有十几个,总共我知道的大概有六十多个是这样被杀害的……那个时候想,我只能活八十天了。因为,我带领四百个人,每一天这样子死好几个,就算一天死五个人,八十天也轮到我啦。

龙:日军还拿澳洲的士兵做人体实验,这样的情况在中国的俘虏营没有发生?

李:我看到只有这一种:他在我们里面挑了二十个体力最好的,挑出去了,实验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