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篇:空一缕余香在此奚啸伯往事
为写“奚啸伯往事”一文做资料准备的时候,我意外地发现:这个一九五七年被划为右派分子的名伶,在公开场合居然没有说过一句反党的话。我托在石家庄工作的朋友去查阅相关材料,得到的回答是一九五七年河北省所有的报纸没有一篇关于奚啸伯鸣放期间的言论的报道,也没有批判他的文章。我又去问他的弟子、书法家欧阳中石先生,得到的回答也是同样的:奚啸伯在一九五七年夏季没有反党言论。这岂不怪了?
不过,他还与我的父(章伯钧)母(李健生)有过一面之缘。
「奚啸伯(1910-1977) 男 满族 北京人 京剧老生演员」
【留学生】
奚啸伯是以书香子弟而从事京剧的,后进入四大须生(马连良、谭富英、杨宝森、奚啸伯)之列,艺术上可与马、谭一争短长。
他是满族正白旗人,出身清廷官宦世家,祖父曾入阁。辛亥革命后,家道中落,到了父亲这一代已靠卖房产度日了。奚啸伯自幼聪颖好学,七岁入私塾,九岁入崇实小学。在六岁的时候看过一次堂会戏,从那一刻起,他爱上了京剧。哪家有堂会,他就想办法去看。为什么爱京剧,当时就说不上来。即使到了成名以后,他还是说不明白。
从八岁起,奚啸伯就跟着留声机唱片学。那年月,北京又管留声机叫话匣子。他从亲戚家弄到一架破留声机和一些唱片。其中有谭鑫培的《卖马》、《战太平》、《四郎探母》等。天天跟着唱片学,没多久,所有唱片里的唱段他全会了,而且是各派的东西都有。因为是从留声机学得的老生,所以后来有人戏称他为“留学生”。
十一岁的时候,他一再向父亲请求容许他入科班学戏。不久,父亲去世,唱戏的事情被搁置。后恳请于母,母亲亦不允。赶到十二岁那年,他在亲戚家的聚会中清唱了《斩黄袍》里的一段,被座中大名鼎鼎的言菊朋赏识。此后,他每日到言家学艺,这样,独树一帜、独成一家的言菊朋就成为他的开蒙老师。
十四岁时,因为嗓子倒仓,便又去念书,进的是一所教会中学。他喜欢国文课,每一篇课文,不管老师要求与否,他都背诵下来。他也喜欢历史课,能记住许多历史人物和事件。他还喜欢英文,读得很不错呢!当时就能与英语老师作一般的对话了。数理化是奚啸伯最不爱上的课了,老师在黑板上写公式,他就在下面念叨:“我主爷攻打葭萌关……”
十六岁那年,他的嗓子又回来了,便放弃学业,正式从艺。他一度在张学良海陆空行营总务处当一名上士录事,终日抄写公文赖以糊口,也练就一笔好小楷。到了晚上,便去票房与友人切磋京剧,偶尔也粉墨登场。二十岁那年,以票友下海。正式唱的第一出戏是《捉放曹》,在堂会上唱的。
以后的几年,是最辛苦的日子。他家住北京安定门二条,每日清晨,到安定门外护城河边喊嗓子,边走边喊。冬天,赶上下大雪,就带上一把条帚。出了城就边扫边走,边走边喊,一直走出十三个城门垛子。然后,再扫着雪往回走。如此,五年如一日。
后来,奚啸伯红了,挂了头牌。在北京就流传起来一个说法:“奚啸伯能不红吗?安定门外往东第十三个城门垛子的一块砖,都被他喊得凹进去一块。”由此说明,他用功极苦。
他曾经跟一位姓吕的先生学戏。因家道窘困,只好徒步往返。来回三十里,一天一趟。去时十五里熟(戏)词,归时十五里熟(戏)腔,从未间断。因为没钱在外面饭铺吃饭,到了午饭时间,他只得从吕家出来,自己找个僻静的地方啃凉窝头。
后来,他还拜了著名的文武老生李洪春为师,学了几十出戏。李洪春后来感慨地说:“奚啸伯不像别的学生,师傅怎么教就怎么学。他爱刨根问底,问这个人物的出身、经历、脾气,什么他都想知道。即使成了名,也没有停止过学习琢磨京剧。他成为奚派,可不是靠领导,靠关系,完全凭自己的本事。”
在艺术上奚啸伯常想着自己的短处,曾对朋友说:“我是票友出身,基本功差,个子矮,扮相穷(即苦相),这样自己就有了努力的目标。”是的,他能成为“四大须生”之一,着实来之不易:一没有马连良的天赋,二没有谭富英的好嗓子和深厚背景,也不像杨宝森既是梨园子弟、又有哥哥杨宝忠的胡琴保驾。他完全靠自己那股子把“城墙的砖头喊凹进去”的劲头和苦心。
【给梅兰芳挂二牌】
那时“四大名旦”最红,不管什么演员,只要搭上了他们的戏班,尤其是搭上梅兰芳的戏班,就如登龙门了。机会终于在他二十六岁那年,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