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享乐的代价

鱼塘里的阴影

当庞培在东方作威作福的时候,那个他取代的人心情极度郁闷。

卢库勒斯完全有理由生气。敌人撤掉了他的指挥官职务不说,回到罗马还接着刺激他。最恶毒的是,他搅黄了他的凯旋式。那是共和国所能给予公民的最高礼遇。每次举行凯旋式的时候,街道成了一片欢乐的海洋,响着震耳欲聋的掌声和欢呼声。这一天,凯旋式上的将军不仅仅是个公民,不再是个凡人。他穿着君王的金色与紫色服饰,脸也被涂成了红色,看起来像罗马最神圣的雕像,卡匹托尔山上那个神庙中的朱庇特。一种光荣的、醉人的、令人敬畏的气氛伴随着这位人神,在几个小时的时间里,将军造就了一幅奇观,被大家津津乐道着。对街道边向他欢呼的罗马人来说,他是一个活生生的证据,证明野心的确可以是神圣的;在努力向上攀爬的奋斗时刻,在成就丰功伟业时,一位公民也同时履行着对共和国的责任,对众神的责任。

几乎没有人怀疑,提格拉诺塞塔的胜利者配得上这样的荣誉。庞培虽然剥夺了卢库勒斯的指挥官职务,但还是给他的凯旋式留下了几千人马。然而在共和国,没有什么崇高到可以完全避免卑鄙行径的地步。从阴谋诡计中获利的人——像卢库勒斯争取总督职位时做的那样——也会因它而受苦。这是政治游戏的规则。一个人有多么高大,对手的诽谤就有多么恶毒。平民卢库勒斯的光辉前途令他的反对者满心恐惧,正如令他的盟友们满怀希望一样。各个派别的显贵尽了最大的努力,企图推翻保民官的反对意见,给卢库勒斯凯旋式的荣誉。他们这么做都有各自私利的权衡,不管显贵们被激怒时的表情如何真诚,愤慨的叫嚷声多么响亮。在罗马,友谊和政治考虑从不曾完全分开。

不过,卡图卢斯和他的支持者的努力还是以失败告终。一直以来,他们期待着卢库勒斯成为自己事业的领袖。而此时,由于一场接着一场的羞辱,卢库勒斯身上的某根弦似乎绷断了。为消灭米特拉达特斯,他度过了六年紧张岁月,耗尽了战斗的激情。如今,他放弃了政治战场,沉溺在极其铺张的享乐之中。

在东方,作为罗马力量的胜利宣言,卢库勒斯摧毁了提格拉涅斯的宫殿和游乐园,没留下一点儿痕迹。回到意大利后,他着手打造自己的建筑奇观,定位成胜过他毁掉的那些东西的水准。在罗马城墙外的一个山脊上,他建造了一个令罗马人目瞪口呆的花园,极尽奢华。里面有一大群的夸张建筑,有喷泉和奇花异草,许多是他在逗留东方期间搜罗的,其中包括一棵从本都弄来的樱桃树,是他带回家乡的收获物中最难运输的。在托斯库卢姆(Tusculum),他的夏季别墅绵延数英里。沿着那不勒斯海湾,他拥有不少于三座的别墅,最壮观的是他建在防波堤上的一个宫殿,其上有镀金的平台屋顶,向着海面闪闪发光。还有一座原先属于马略。这位老将军不肯在别墅退休养老,仍渴望战斗,渴望更多的胜利。卢库勒斯从苏拉的女儿手中买下了别墅,价格高得离谱。与马略不同,他似乎想把别墅和他拥有的一切都转变成一种标志,以此显示雄心不再。这些大肆炫耀的行为是对共和国所有理想的冒犯。过去,他拥有他那个阶层的美德,以这些美德指导自己的生活;现在,他离开了公共生活,开始践踏这些美德。先是失去了权力,既而失去了荣誉,卢库勒斯看来是想把他受到的屈辱转嫁到共和国本身。

既然不能在凯旋式上夸耀,他开始夸耀他那惊人的胃口。苏拉为庆祝胜利,曾宴请整个罗马;卢库勒斯耗费了更多的金钱,欢宴却是私下进行的,甚至是孤独地进行的。有一次,他一个人吃饭。仆人准备的饭菜很简单,他愤怒地大叫道:“卢库勒斯今天要宴请卢库勒斯!”1这句话被无数次地重复过,恐怕罗马人重复时还都在摇头叹息,因为在他们看来,沉迷于烹饪是极为丢脸的事。高级烹饪一直是堕落的危险症状。历史学家很喜欢说,在共和国早期,人们过得简朴而高尚,厨子“是奴隶中最便宜的”,而在接触了东方的奢侈生活后,“他受到了高度的重视,烹饪也从纯粹的功能上升为精致的艺术。”2在这个财源旺盛又没有大手大脚花钱的传统的城市,烹饪迅速成为狂热的流行时尚。罗马人的钱源源不断地流出去,厨师和珍贵的作料源源不断地流进来。对坚持共和国传统价值观的人来说,不论在道德上,还是在经济上,这种爱好都是毁灭性的。元老院对此有所警觉,曾试图做一些限制。早在公元前169年,它就禁止在宴会中上榛睡鼠这道菜;后来,苏拉也惺惺作态地颁布了很多法律,提倡简朴的生活方式。这些都是些豆腐渣堤坝,时尚的洪流把它们冲得无影无踪。百万富翁们越来越多地走进厨房,尝试他们自己的菜谱,希望做出更稀奇的大餐。塞尔吉乌斯·奥拉塔的水产养殖之所以有大利可图,就是这股时尚的明证。不过,在餐桌上,牡蛎也不是没有竞争对手,扇贝、肥硕的野兔、母猪的阴门都突然地受到人们的钟爱。原因是一致的:虽然易于腐烂,但它们鲜嫩多汁。从这些柔软的肉食中,装模作样的罗马美食家找到了极大的乐趣。